冯子礼 | 魑魅世界牛鬼横行──《金瓶梅》 《红楼梦》与中官场描写之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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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的通俗文学作品中鞭挞贪官的同时往往要歌颂清官,包黑包拯的形象就是通俗文学创造出来的最为光辉的影响最大的清官的形象,而在金瓶和红楼世界中,包拯式的人物已经失去了魅力。
这两部小说中的清官不是不合时宜,欲「清」不能,就是不见容于环境,没有好下场。他们已经失去了崇高的悲剧光辉而变成了平庸的甚至微不足道的人物。
《红楼梦》后四十回中写贾政外放江西粮道,这位过于认真地对待封建教条的迂夫子,一心想做个清官,谁知在那从上到下早已腐败透顶的官场,做赃官随波逐流容易,违世犯众做清官却是难而又难,他想一意孤行保住名声,但却处处遇到障碍,使他寸步难行,不仅弊政不能矫,就连自己的亲随也指挥不动,几乎要众叛亲离,最后还是以自己的屈服了事。
李十儿的一番议论十分警辟:
老爷极圣明的人,没见旧年犯事的几位老爷吗?这几位老爷都与老爷相好,老爷常说是个做清官的,如今名在那里!
现有几位亲戚,老爷向来说他们不好的,如今升的升迁的迁,只在做的好就是了。老爷要知道,民也要顾,官也要顾。若是依着老爷不准州县得一个大钱,外头这些差事谁办。[1]
是啊,「那些书吏衙役都是花了钱买着粮道的衙门,哪个不想发财?俱要养家活口」,「节度衙门这几天有生日,别的府道老爷都上千上万的送了」,贾政不送,别人正想着他的美缺呢,从家里取银子赔,他能赔得起吗?
我们这位「清官」怎么忘了,他的贤甥两次打人命官司时,他不是也通过贪官给予说情吗?要为官,就得贪!那种政治,上上下下自觉不自觉地形成了一个贪「场」,这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金瓶梅》写了两个或者说一个半清官,一个是巡按山东监察御史曾孝序,他参劾了受贿曲法卖放谋财害命人犯的贪茸提刑官夏延龄和西门庆,夏、西门二人以白银五百两、金镶玉石闹妆一条、银壶二把打点蔡京,结果不仅未参倒贪官,参劾者本人反落了个贬黜庆州进而流窜岭表的结局,继任的就是与西门庆狼狈为奸的宋乔年了。
另一个实际上只能算半个清官东平府知府陈文昭。这位陈知府本来「极是个清廉的官」,武松误打李外传的案子由清河县申详解到东平府,他听到武松的申诉之后马上表示:「你不消多言,我也尽知了。」
因把司吏钱劳叫来,痛责二十板,说道:「你那知县也不待做官,何故这等任情卖法!」
于是将一干人众一一审录过,用笔将武松招供都改了,因向佐官说道:「此人为兄报仇,误打死这李外传,也是个有义的烈汉,比故杀平人不同。」
「一面打开他长枷,换了一面轻罪枷枷了,下在牢里。一干人等都发回本县听候。一面行文着落清河县,添提恶豪西门庆,并嫂潘氏……一同从公根勘明白,奏请施行。」
可是后来事情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西门庆知道他「是个清廉官,不敢来打点他」,就去东京走了杨提督和蔡太师的门路,结果蔡京一封密书下到东平府,「这陈文昭原系大理寺寺正,升东平府府尹,又系蔡太师门生,又见杨提督乃是朝廷面前说得话的官」,因此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将武松刺配充军,免提西门庆等了事。
清官难当,欲清不能,当清官没有好下场,官场是腐败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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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和《红楼梦》摆脱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076.html

单色调的脸谱化的写贪官的模式,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076.html

第一次把他们写成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076.html

写好人一切都好,特别是写坏人一切都坏,这是古代小说的共同模式或者说通病。
《金瓶梅》和《红楼梦》之前的小说是这样,其后的小说也率多如此。《红楼梦》第一回写贾雨村出场,通过娇杏之眼写其外貌是「敝巾旧衣,虽是贫穷然生得腰宽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熟悉曹雪芹写作过程的批书者于此处留下一条眉批:
「最可笑世之小说中凡写奸人则用鼠目鹰腮等语」,可见小说作者改变旧的写人物的扁平模式是有艺术追求的自觉的。
如果不读下来,单看此一回,贾雨村的遭际、谈吐、处事与胸怀,不仅像个正面人物,而且像个学识和抱负均颇不凡的豪杰式的人物了(另一处脂批则有写「雨村豁达,气象不俗」)。
可这样一个书生后来竟然变成一个庸俗贪酷、精于钻营、忘恩负义的官僚,是其人秉性中本来如此未及显露还是后来环境使其变坏,或者二者兼有?那只好让读者自己去认识了。
艺术形象如果仅仅是作者某种观念的传声筒,其意蕴就难免单薄了。
《红楼梦》是有意改变这种现象的,《金瓶梅》至少是以自己的创作实践第一次改变这一现象。
《金瓶梅》的主人公无疑是个贪官,但是书的笔墨并不就是甚至并不主要是写他的「贪」,而是全方位地写「这一个」官僚、富商兼流氓恶霸的生活的各个方面,写他的官场应酬,写他的世俗往还,写他的起居宴饮,写他与妻妾间的情欲恩怨,小说对其卑鄙丑恶作了淋漓尽致的揭露,也不回避他的有人情味的表现以及其善念的偶一闪露。
就社会本质而论,一个人可能主要表现出某种倾向,但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绝不是某种倾向或观念的纯粹的化身,即使一个凶恶的人,他也不是一天到晚对一切人都穷凶极恶,他既有敌人,也有朋友;
有所恨,也有所爱,有喜怒哀乐;在敌人面前他穷凶极恶,在同类眼里,他也许亲爱善良,更何况对立的人们之间在各个方面也可以浸润中和呢。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076.html 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07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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