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子礼 | 魑魅世界牛鬼横行──《金瓶梅》 《红楼梦》与中官场描写之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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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中写了大大小小的官,却只有一个清官,即是那个山东巡按御史曾孝序,其余的基本上是贪官,至少也是以做官谋取衣食的。
作者把这些为官者放在那黑暗腐败的封建吏治大环境中去描写,既写了他们个人质量的恶劣,也写了当时的环境使然,不少贪或贿的现象在当时的官场上和社会上,往往被人们视为正常现象的。
比如吴恩典上任,向西门庆借贷一百两,以作「参官贽见之礼,连摆酒,并治衣类鞍马」;再如吴千户在巡按任满时央求西门庆「还是修仓的事,就在大巡手里题本。望姐夫明日说说,教我青白青白,到年终他任满之时,图他保举一二,就是姐夫情分。」
又如蔡状元因囊中羞涩上任时通过关系向西门庆寻求资助,以后又利用各种职权以早为支发盐引以为报答;以及官场上形形色色的宴请、赠予、应酬往还等,这些事都带有浓厚的生活气息。
是作者故意以曲笔写得平淡,还是他本身就视为平淡?正如今人之议论不正之风,作为谈资亦津津有味,喋喋不休,往往义形于色,其实那是批评,是艳羡,还是自己未得的
不平或者仅仅作为谈资?都很难说。而自己一逢其事,往往也自觉不自觉地陷入个中而为其推波助澜。这不能简单视为言行不一,这正好说明了生活的复杂性和人的复杂性。
今人尚且如此「新写实」,何况《金瓶梅》时代!

金瓶梅》插图

无论创作意图如何,作者这样描写官场比之简单的漫画化的方法,更为生动真实,也更为深刻。特别是东平知府陈文昭,这个人物说不上是个清官还是赃官,他想做清官又没有做清官的勇气,但他也没有丧尽良心一味鱼肉人民以饱宦囊,他是一个有私心也还有良心的旧官场人物─这样的官,也
就很难得了!可惜的是小说对这类人物的刻画未能很好展开,因而形象还不够丰满。
《金瓶梅》暴露官场仍未脱清官贪官模式,而《红楼梦》已超越这一模式把官场纳入封建上层建筑之中去进行总体性批判。
《金瓶梅》在暴露官场方面比它以前的文学有以上两个方面的贡献,但就其总体上看它仍未脱《水浒》模式,写「清贪」斗争,或以清官作为参照系,对贪官进行道德的、政治的批判,它在对腐败官场的批判方面并未脱出古代文学的窠臼。
明清之际的思想家和小说家已经开始注意这个方面的问题,思考这个方面的问题。
与兰陵笑笑生同时代的李贽即已提出:「余每云贪官之害小,而清官之害大,贪官之害但及于百姓,清官之害并及于儿孙。余每每细查之,万不失一也。」[2]
他尖锐地批评了传统的陈腐之见:「但知小人之能误国,不知君子之尤能误国。」
而在艺术中自觉地表现这种思考且影响较大的则是《老残游记》。小说塑造了玉贤、刚弼和庄宫保这三个清官形象并给以尖锐的批判。
「赃官可恨,人人知之;清官尤可恨,人多不知。盖赃官自知有病,不敢公然为非,清官则自以为我不要钱,何所不可,刚愎自用,小则杀人,大则误国。吾人亲自所睹,不知凡几矣。
……作者苦心愿天下清官勿以不要钱便可任性妄为也。历来小说皆揭赃官之恶,有揭清官之恶者,自《老残游记》始。」
刘铁云的时代中国已进入近代了,他对清官的批判当然超过了二个多世纪之前的笑笑生,不过却落后于比它早近两个世纪的《红楼梦》。
《金瓶梅》说清官好贪官不好;《老残游记》则认为清官任性妄为也能误国害民,要人们做那好的清官;而《红楼梦》认为,封建社会的不合理不在于官吏的清与浊,作者已进入一个更高的层次从更为深刻的角度进行历史的思考了。

《老残游记》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07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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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述,《红楼梦》一书尖锐地批判了贪官和封建吏治的腐败,然而作者的眼界绝不局限于此。
他的超越前人之处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他揭示了贵族政治本身就产生着特权与腐败,问题不在清官或贪官。
「四大家庭皆联络有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决定了他们之间要互相遮掩、扶持和照应。
比如贾政就其主观意识来说,他是要做个「清官」,应该承认他这个愿望也是真诚的,就他的行为看,他也基本上是个「清官」,可他处于那个封建的官僚的关系网中,他要想真正清白也办不到,也无法立足;再者他遇到一些切身利害的大问题时,他也自觉不自觉地按照官场的一般习惯行事了,他两次照应外甥的官司即然。
对此不仅贾政不能超出世俗之所为,即使放在贾宝玉身上,如果他处理为表兄说情的事,他也会不加犹豫地利用自己的特权去给予帮助的。可见官场的腐败是由特权阶级政治自身造成的,不在于贪与不贪。
《红楼梦》之出类拔萃、超越封建时代旧小说之处,更在于它已越过了清官贪官模式走上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对封建社会进行批判。
在《红楼梦》中以贾政和薛宝钗为代表的封建正统势力和以贾宝玉、林黛玉为代表的具有离经叛道倾向的年轻一代的矛盾的一个突出表现,在于人生道路的不同价值观念。
前者要求宝玉走传统的读书做官、光宗耀祖、「修齐治平」的人生道路,而宝玉则认为这是「沽名钓誉」,是「国贼禄鬼」「禄蠹」之所为,从而给予唾弃。
虽然这种批判还远没上升到理性的自觉的高度,新的人生道路应该是什么他也谈不出所以然,但无庸置疑,宝玉已经第一次以自发的形式对旧制度的不合理,对其对于人性的扭曲,对他的「无情」,进行了前人从未进行过的反思。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076.html 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07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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