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建平 | 划时代性：农耕文化向工商文化的转型 - 第 3

2022年12月26日金瓶梅解读评论阅读模式

潘金莲在嫁武大郎后，面临着两种人生选择，一种是屈从于命运的安排，逆来顺受甘愿做那位「三寸丁」的陪葬品，在痛苦的煎熬中默默死去。

要么选择一条快乐生活的路，一条与传统和命运抗争的路，她无论是对武松动心还是接受西门庆，都说明她选择的是后一条路，然而这是一条在那个时代走不通的死胡同，但潘金莲从没后悔过。

她所以不后悔是因为她奉行着快活了一日是一日的快乐主义人生观。自她落了个「摆布死汉子」的名声后，便索性放手做了。

西门庆死后，她与陈经济的两性关系更没多少忌讳。

第85 回写吴月娘将她与陈经济往来隔断后，心中闷闷不乐。庞春梅（贤）人，还有小人不足之处，休说你我……几句劝解的话导出了她二人的心肠：

「古昔仙人生在世，且风流了一日是一日……因见阶下两只犬儿交恋在一处，说道：『畜生尚有如此之乐，何况人而反不如此乎？』第46 回」

「妻妾笑卜龟儿卦」，吴月娘说她可惜来迟了，潘金莲却不以为然摆着头说：我是不卜他，常言：算的着命，算不着好……随他，明日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洋沟里是棺材。」

她把死看的很轻，是因为追求的是将死置之度外的快乐。西门庆、李瓶儿、庞春梅、宋惠莲、孙雪娥都死于情欲，也说明她（他）们所追求的是不顾「持盈慎满」之度的不惧死亡的快乐。

在《金瓶梅》中，这种追求不惧死亡的快乐往往都是尊重个性、自己把握命运航船的人。

同时对于快乐追求的过程也是对个性自由向往的过程，而这种对个性自由的追求、向往对于书中的女性来说多限于情爱生活，对于男性来说多表现为对钱财的热望，想在钱财的占有和消费中获得自由。

本文所言人的自由，是指个人与他人以及个人与物的关系由直接的主观性关系演变为间接的客观性关系。

当个人与他人（特别是支配者）直接发生关系时，这种关系往往是一种个人对支配者的依附关系，其依附性依赖于支配者的主观态度，这种主观的依附关系是不自由的。

「实物经济时代的人与人之间是一种打上了个人印记的脉脉温情的关系，这种主观性的关系需要付出代价：过于紧密的关联束缚了人身的自由。」[3]

当一种东西充当个人与他人关系的中间物时，人与中间物发生关系，中间物可与更多人发生联系，于是人与物的关系便成为间接性、客观性的了。

在商品经济时代，这一中间物是由货币来充当的。

「货币是人与人关系客观化，这正是保证个人自由的前提。同样地，货币转化了财产的性质和拥有方式，使个体从与有形实物的外在维系和外在局限中解放出来。」[4]

人与他人的关系便因了这中间物的存在而变得间接、疏松了，于是人获得了相对更多的自由。

譬如《金瓶梅》写西门庆家的两个伙计─来保、韩道国─在郓王府当差（力差），需每天到郓王府上班。

如是，一仆不能二主，他们难以再为西门庆跑到千里之外经商。而当西门庆向郓王府主管说情，每月只向郓王府交三钱多银子的差钱（由力差变为银差），就不必到郓王府上班，银子充当了他们与郓王府的中间物，来保、韩道国的人身就自由了。

《金瓶梅》插图

在商品经济时代，普遍的物乃至人都可以成为商品，货币支配的商品范围日益扩大，于是用来交换的货币可以满足人的需要，从而使人获得自由。

譬如西门庆用（暗指500 两银子）疏通资政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杨邦彦，将人犯「西门庆」「白米500 石」改为「贾庆」，而使西门一府逃避连坐的惩罚而获得自由（第18 回）。

人的关系的客观化是人类文明的进步。「在实物经济时代，役务者与主人、领臣与领主之间牢不可破的人身依附关系几乎没有给前者留下任何自由活动的空间。

只有当货币租税决定性地取代了实物役务和租税时，义务租税才彻底地去个人化，承担义务的人才获得了人身自由。」[5]

「客观化的程度就意味着文明发达的程度」。[6]

再者，自由是指人与人关系的活动空间而言，人占有的货币量越大，交往的势能便越大，交往的范围越广，人的自由度就越高。

「西美尔认为，金钱也成为个体在社会关系网络中的润滑剂，为他扩展交往和生存的空间创造了便利」。[7]

《金瓶梅》产生于货币地租徭役取代实物地租与徭役的万历九年之后，它所表现的人与人的关系已由主观化趋向于客观化，故而较之以前的文学作品所描写的人的关系更趋向于个体性与自由。

《金瓶梅》中人的自由突出表现于西门庆身上。西门庆与他人的关系分为两类，一类是地位在他之上的人，西门庆与这些人发生关系往往是藉助中间物钱财而进行的。

西门庆作为官吏在官场自应有管他的上司。

他未「加官」时，上有县令父母官，而他意外弄得理刑副千户后，也有理刑正千户夏提刑、山东省曾御史、宋巡安，朝廷内有六黄太尉、宰相蔡京等。

然而奇怪的是，作为官吏的西门庆与作为商人的西门庆一样都是自由的，这种自由表现在他曾遭遇不少吃官司的案件，特别是三件足以将其琅珰投狱的案子（武大郎命案、苗青命案、杨戬诛连案），然而他最终皆平安无事，法律并不能耐何他，他成为为数不多的逍遥于法律之外的「自由人」。

过去论者认为是他结交了当朝宰相蔡京，有了最硬的政治靠山。事实上比之更深的原因是他与官场上司的关系并非主观的关系而是已经客观化了。这种客观化表现在四个方面：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09.html 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0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