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勤 |「邪言」中透出「真性」──潘金莲性格演化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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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由一大户人家的一等奴婢,降而为挑担串巷的穷汉家室,而且对方人物猥琐,身材矮小,生性怯懦。
无情的现实,打破了她梦中编织的理想花环。这种突然降临的厄运,身世的骤然变迁,使得她一时无所措手足,承受不了这铺天盖地而来的巨大压力。
同时,胸中也蕴积了一肚皮委屈和怨忿,禁不住埋怨起肆意玩弄她感情的张大户以及为人窝囊的武大郎来:
普天世界断生了男子,何故将奴嫁与这样个货?每日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只是一味酒。着紧处,都是锥扎也不动。奴端的那世里悔气,却嫁了他!是好苦也。(第一回)
慨叹「姻缘错配」,「好似粪土上长出灵芝」。潘金莲的这番议论,不能说发之无端,却多少透露出封建时代妇女身世的不幸。
此类内容,在古代文学作品中多有描述。例如,明周清源《西湖二集》卷一六〈月下老错配本属前缘〉,所述朱淑真的遭际便与潘金莲十分相似。
她自嫁与躬腰驼背、满面疤痕的金怪物后,尽管不像潘金莲那样倚门卖俏,沾风惹草,却也抱憾终生,时而饮泣。曾叹道:
我恁般命苦,不要说嫁个文人才子,一唱一和,就是嫁个平常的人,也便罢了。
却怎么嫁那样个人,明日怎生过活?只当堕落在十八层阿鼻地狱,永无翻身之日了。空留这满腹文章,教谁得知![3]
正如作品中所写:
「朱淑真是个绝世佳人,闺阁文章之伯,女流翰苑之才,嫁了这样人,就是玉帝殿前玉女嫁了阎王案边小鬼一样,叫他怎生消遣,没一日不是愁眉泪眼。……
只除不见丈夫之面,倒也罢了,若见了丈夫,便是堆起万仞的愁城,凿就无边的愁海,真是眼中之钉一般。」[4]
缘此,她风流夭折,不得其年。朱淑真是由于受媒人蒙骗,所嫁非人,以致酿成千古之恨。
然而,作者却将姻缘「错配」归之于前生果报,这便以浓重的宿命论说教,掩盖了极不合理的封建婚姻制度的罪恶。即此而论,作品如此安排,远不如《金瓶梅》高明。
对于潘金莲的婚非所偶,《金瓶梅》作者曾这样发抒感慨:
但凡世上妇女,若自己有些颜色,所禀伶俐,配个好男子,便罢了。若是武大这般,虽好杀也未免有几分憎嫌。自古佳人才子相凑着的少,买金偏撞不着卖金的。(第一回)
在这里,作品提出了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即男女的结合,应当以外貌般配、性格近似、才情相当为参考条件,否则,便难以组合成和谐的家庭。
很显然,作者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申明自己的婚姻观。同时,又对潘金莲的不幸遭遇寄予同情,也暗暗交代了潘金莲逐渐走上堕落道路的现实背景。
潘金莲身为色姬,她的命运操纵在主人手中。
张大户之所以乱点鸳鸯,并不是可怜武大「浑家故了」,身世冷落,而仅是为了与潘厮会的方便。正是他,步步将潘金莲逼入了深不见底的浪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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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常理而论,色艺俱佳的潘金莲,应当嫁一个俊秀聪慧的男子,正所谓「相女配夫,实人事之正」,「半斤配以八两,轻重无差」[5]
然而,在那种妇女深受封建统治压迫、地位极为低下的时代里,诸如潘金莲之类的婢女,毫无人身自主权,岂能摆脱得下封建锁链?作者在指责潘金莲阴狠、刻薄的同时,在这一问题上,又何尝不为其鸣不平呢?
婚事的失意,使潘金莲陷入极度的矛盾之中,产生了种种变态的心理。
一方面,她每当武大挑担出去,便打扮光鲜,站立门前,「常把眉目嘲人,双睛传意」,以玩世不恭的态度弥补精神的空虚、宽解冷寂的心理,也可能有在广泛浏览中寻觅如意郎君的企图,以便乘时而动,飞往高枝。另一方面,客观的情势,使她不得不正视眼前的处境。
即使对丈夫武大,这一「软弱朴实」、常为人欺侮的人物,她未尝不有过共操家计的想法。
比如,为了躲避油头光棍对潘金莲的挑逗撩拨,武大曾和妻子计议迁出紫石街。品写道:
妇人道:「贼混沌,不晓事的,你赁人家房住,浅房浅屋,可知有小人啰唣。不如凑几两银子,看相应的典上他两间住,却也气概些,免受人欺负。你是个男子汉,倒摆布不开,常交老娘受气。」
武大道:「我那里有钱典房?」
妇人道:「呸,浊才料!把奴的钗梳凑办了去,有何难处。过后有了,再治不迟。」(第一回)
声口虽然不够庄重,但是,生性吝啬刻薄的潘金莲,却宁愿卖掉妆奁助丈夫典房舍。粗粗看去,这一举动,似乎与她的性格不够谐和。因为作品第七十八回曾写,潘金莲生日,其母潘姥姥持礼来贺,她不仅不打发六分银子的轿子钱,反而把姥姥数落一顿。
潘姥姥曾这样形容女儿:「正经我那冤家,半个折针儿也迸不出来与我。
实际上,局外人潘姥姥,并不了解身处妻妾争宠漩涡之中的女儿的心境。春梅劝慰潘姥姥的一席话,便揭开了个中的原由:
你老人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俺娘他争强,不伏弱的性儿。
……
相俺爹虽是抄的银子放在屋里,俺娘正眼儿也不看他的。若遇着买花儿东西,明公正义问他要。
不恁瞒藏背掖的,教人看小了他,他怎么张着嘴儿说人!他本没钱,姥姥怪他,就亏了他了。(第七十八回)
原来,潘金莲「半个折针儿也迸不出来」的举止,仍与其「不伏弱的性儿」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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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瓶儿、孟玉楼之所以能成为西门庆之妾,除了靠姿色,主要还在于她们家底殷实,拥有许多的钱财。相比较而言,潘金莲则寒酸得多。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30.html 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3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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