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楼之所以从不与人发生正面冲突,最重要的原因恐怕还是她并不得宠也不争宠,故既不能恃宠而骄,亦不会惹人嫉妒。但她对自己身处的这个变态环境中的人事,也不真能完全淡然于心。
西门庆对妻妾“三等九格”(第六十二回)的看待让她感到不平,但她也只是在第七十五回中对西门庆有过一次集中的发泄:“今日日头打西出来,稀罕往俺这屋里来走一走儿。”“把俺们这僻时的货儿,都打到赘字号听题去了,后十年挂在你心里。”孟玉楼的另类个性还在于她并不迎奸卖俏以邀宠,或撒泼放刁以争风,骨子里有一股冷峭傲然之气,使西门庆等不敢轻视、作贱于她。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45.html
当然,她还带来了一大笔财产。论言行,连吴月娘也时有污言秽语,甚至于与潘金莲破口对骂,正应了她自己对这个家所作的考语:“家反宅乱。”这与孟玉楼的行为端庄,语言雅谑相去甚远。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45.html
孟玉楼守时安分,虽然也是吴月娘口中“汉子孝服未满,浪着嫁人”的(第十八回)一类,但无论进西门庆家前还是在西门庆家中,她都没有过恶行和秽行,冷峭傲然,正是其尚存人格的表现。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45.html
在西门庆这样一个“打老婆的班头”手下讨生活,就连潘金莲、李瓶儿都挨过毒打,孟玉楼却能免遭其辱。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45.html
在人品上,孟玉楼不仅高出于众妾,也非吴月娘可比。小说正是通过对孟玉楼处境及尚存人格的描写,暴露了西门庆灵魂的丑恶及西门大院的污浊,以及生活于其中的人们的各种丑恶心态和行为。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45.html
孟玉楼的冷峭傲然,实基于被骗娶的愤懑。这口极深的怨气,直到西门庆死后李衙内求娶之时,才得以痛快一吐。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45.html
第九十一回陶妈来说媒,她一再追问查实情况并对媒人说:“你休怪我叮咛盘问。你这媒人们说谎极多,奴也吃人哄怕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45.html
西门庆死后再嫁之日,她辞西门庆之灵而不流一滴泪,态度之决绝,足见其冷峭傲然的个性和内心积怨之深之切。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45.html
西门大院这个罪恶的渊薮,酿成了生活在其中的女性普遍的悲剧命运,孟玉楼算是一个异数。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45.html
她既不像李瓶儿于西门庆在时即惨遭暗算,也不像潘金莲于西门庆死后被抛尸街头。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45.html
但是,设若生活不出现一个新的转机,而孟玉楼抓不住新的机遇,那么,无论西门庆是死是活,孟玉楼都必然遭遇另一种悲剧:被终身活埋于这肮脏龌龊的深宅大院之中。
孟玉楼嫁李衙内,起于清明郊外邂逅这个偶然因素,但小说这个情节的设置却非偶然,而是遥映第七回西门庆骗娶孟玉楼。
孟玉楼这两次出嫁,有本质的不同。她嫁西门庆是被骗娶,嫁李衙内则是“爱嫁”。小说第九十回在清丽而充满诗情画意的环境中,描写了李衙内初见清明着孝上坟的孟玉楼时内心的震动。
下面一回,再写李衙内回思孟玉楼颜色、费尽心机娶她入门的情形,足见其对孟玉楼思慕之深。接着又写李衙内将孟玉楼娶回家后,“端详玉楼容貌,越看越爱”。这样不厌其烦地描写,自然不是闲笔。
作品的良苦用心,在于表明西门庆娶孟玉楼,是因媒婆动之以财;李衙内娶孟玉楼,则是喜爱其人。西门庆之所轻,正是李衙内之所重。
另外,作品的对面笔墨,是孟玉楼对李衙内同样的思慕之情及心中待嫁的打算,以及决然而嫁,辞西门庆之灵不落泪的举动。
这样,孟玉楼多年的一腔冤气至此畅快一吐,西门庆的丑恶在此得到进一步刻画,孟玉楼命运和性格的发展,也由此得到了足够的铺垫。
孟玉楼再嫁李衙内,欣逢知己,又做了正头娘子,并且两相爱悦,所谓“女貌郎才,如鱼似水,正合着油瓶盖”(第九十一回)。李衙内不仅欣赏孟玉楼的美色,更兼对其情深义重。
作者不仅多次描写李衙内的爱其容貌,更描写了他的重情重义。后来,因为陷害陈敬济的事影响了其公爹李通判的官声,孟玉楼几乎被其强令丈夫休弃,只是由于李衙内对她宁死不弃,才得以保全。
李衙内的重情与西门庆的滥性,形成一种极为强烈的对照。孟玉楼在李家既有了出于望外的地位和做人的尊严,又尝到了在西门庆家从未领略过,也不可能领略到的幸福滋味。
因此,在第九十二回中陈敬济想谋她的财物并诱拐她,打破她美满的生活时,她再次表现出心狠手辣的一面,以捍卫自己的幸福生活,这一情节是符合生活的逻辑与人物性格发展之内在逻辑的。
在这个事件中,孟玉楼先是表现出惯常的性儿,对陈敬济以礼相待,当陈敬济露出不轨之迹时她怒而离席,及至听到其要挟的话语时,又“须臾变作笑吟吟脸儿”,假意答应与陈敬济私奔,转过身来却为免除后患,以“拖刀之计”陷害了陈敬济。
如果说在西门庆家时她是挑唆潘金莲算计别人的话,那么,此时她是亲自出马了。在这个事件中,孟玉楼对付陈敬济不仅表现得随机应变,而且心思细密,手段毒辣。但她对李衙内却又是另一番情肠。
毒计泄露之后,李通判为这事于其官声有碍,“打得这李衙内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李衙内受的是皮肉之苦,孟玉楼则痛在心上,她“立在后厅角门首,掩泪潜听”。
如此多情的表现,在孟玉楼也是前所未有的。以往经历了许多世态炎凉,生死离散,她皆以平淡之态对之。就是永福寺中她在潘金莲坟上放声大哭,恐怕也还多是兔死狐悲之感。
在小说第九十二回对孟玉楼情感与行为的多层次表现中,孟玉楼的形象更加丰满了。
在西门庆的众多妻妾中,作品独独为孟玉楼设计了一种与众不同的美好结局,通观全书,不难看出这个异数是有意用来表现道德说教意义和因果报应思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