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在另一次酒席上,小说又有一段描写:薛内相对刘内相说:
“昨日大金遣使臣进表,要割内地三镇,依着蔡京老贼就要许他。”又说,科道官上本劾童掌事,“宦官不可封王”。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78.html
刘内相道:“你我如今出来在外做土官,那朝里事也不干咱每。俗语道:咱过了一日是一日,便塌了天,还有四个大汉。到明日,大宋江山管情被这些酸子弄坏了”。这又是一段“刻露而尽相”的文字。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78.html
他们当众咒骂蔡京为“老贼”,朝中掌权者为“酸子”,说明他们对皇帝宠信蔡京之流的极度不满;另一方面亦表明他们对朝廷不重用太监,和他们深感自己地位之低微而充满着牢骚。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78.html
同一回,薛内相见说李瓶儿的棺木,价为三百七十两银子,叹道:“俺内官家到明日死了,还没有这等发送哩”。这种画龙点睛之笔,实在耐人寻味。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78.html
一个老内相所能得到的待遇,还不如西门庆的一个小妾。太监之可悲已到了这等地步。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78.html
第三,再看地方官员对太监的态度。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78.html
《金瓶梅》大量使用曲笔,将他们的关系表现得淋漓尽致。概而言之,大体上是三种场合,三种态度: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78.html
其一、在请客吃酒的场合,西门庆等人对薛、刘二内相假意奉承,要迎接、要动乐、要请他们坐首座,还要说些献媚的话。有时即使在酒宴上,也可以顶撞他们几句。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78.html
第六十四回写薛内相不喜欢听海盐子弟唱南曲,说道:“那蛮声哈剌,谁晓的他唱的是甚么”,并对儒生的作为说了些讽刺的话。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78.html
温秀才就很不满,说道:“老公公说话太不近情了。居之齐则齐声,居之楚则楚声”,“老公公砍一枝损百枝,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78.html
而薛内相听了这些不敬之言,只说:“你每外官,原来只护着外官”,而别无他言。可见在那个时代,对太监如此不敬,并不犯什么大罪。
在温秀才眼里,这内相的地位还不及他的主子西门庆。
其二、在一些利害冲突的场合,则是针锋相对,并不见得客气。
第六十七回,写李智、黄四欠着徐内相和西门庆的银子,“徐内相发恨,要亲往东平府自家抬银子去”。
应伯爵怕徐内相此举有损西门庆的利益。西门庆则说:“我不怕他。我不管什么徐内相、李内相。好不好我把他小厮提留在监里坐着,不怕他不与我银子。”
第三十回,西门庆对伯爵说:刘太监的兄弟刘百户,拿皇木盖房,“近日被我衙门里办事官缉听着,首了。依着夏龙溪,饶受他一百两银子,还要动本参送,申行省院。刘太监慌了,亲自拿着一百两银子到我这里,再三央及,只要事了”。
西门庆考虑到,“刘太监平日与我相交,时常受他的礼”,有碍于情面,故未受他的礼,但还是叫他将房屋连夜拆去。到衙门里,还“打了他家人刘三二十”。
事毕,“刘太监感不过我这些情”,又送了一份厚礼“亲自来谢”。
于此可见,太监们还受地方官的管束,还要向地方官送礼。太监之体面和地位安在哉。
其三、在背地里,地方官对太监却是老大的不敬。薛内相斥南曲海盐腔为“蛮声哈剌”。
应伯爵背地里对西门庆骂道:“内臣斜局的营生,他只喜《蓝关记》,捣喇小子胡歌野调,那里晓的大关目”(六十四回)。应伯爵还骂徐内相为“老牛箍嘴”(六十七回)。
我认为《金瓶梅》的时代是太监失势的时代,朝政大权完全在内阁首辅一边,太监们没有多大权力;去京在外“做土官”的太监还深受地方官的约束,其权力与财势亦不可与地方官同日而语。
《金瓶梅》对太监的描写,正是嘉靖朝太监失势时期的真实写照,并与万历朝太监得势时期的情况完全相违
剧照 ·金瓶梅中的太监
太仆寺马价银、皇庄、皇木问题
《金瓶梅》第七回,孟玉楼说:“常言道:世上钱财倘来物,那是长贫久富家?紧着起来,朝廷爷一时没钱使,还问太仆寺借马价银子支来使。”
吴晗在《〈金瓶梅〉的著作时代及其社会背景》文中引证《明史》加以考证,认为:
“嘉隆时代的借支处只是光禄和太仓,因为那时太仆寺尚未存有大宗马价银,所以无借支的可能。到隆庆中叶虽曾借支数次,却不如万历十年以后的频繁。……
由此可知《词话》中所指‘朝廷爷还问太仆寺借马价银子来使’必为万历十年以后的事。
《金瓶梅词话》的本文包含有万历十年以后的史实,则其著作的最早时期必在万历十年以后。”
其实,朝廷借支太仆寺马价银,在嘉靖朝已屡见不鲜,何待于万历十年以后。《明实录·世宗实录》卷二〇〇载:
嘉靖十六年五月,……湖广道监察御史徐九皋亦应诏陈言三事,……二酌工役各工经费不下二千万两,即今工部所贮不过百万,借太仓则边储乏,贷(太)仆寺则马弛,入赀粟则衣冠滥,加赋税则生民冤。
同书卷二一九、卷二三六(两处)均有嘉靖朝借支太仆寺马价银的记载。
吴晗硬说朝廷借支太仆寺马价银“必为万历十年以后的事”,这如何能够成立。
关于皇庄问题。吴晗指出:“嘉靖时代无皇庄之名,只称官地”,“《词话》中的管皇庄太监,必然指的是万历时代的事情。因为假如把《词话》的时代放在嘉靖时的话,那就不应称管皇庄,应该称为管官地的才对”。
吴先生依据的是《明史》卷七七《食货志》(一)所载:“世宗初,命给事中夏言等清核皇庄田,言极言皇庄为厉于民。……帝命核先年顷亩数以闻,改称官地,不复名皇庄。”
但事实上,嘉靖时代皇庄之名仍然存在。《明实录·世宗实录》卷二三八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