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能说明这一点的,就是《金瓶梅词话》中人物唱的词曲、说的快板等等,与规定情境大相迳庭。这只能表明评话艺人不顾取悦听众而不管生活真实了。限于篇幅,略举数例:
1.第三十回,李瓶儿快生孩子,急等着收生婆前来助产。据理说,收生婆蔡老娘来后应当立刻帮助李瓶儿生产才是,但这个收生婆到来后,却得意忘形地说起大段快板来了。她说:“我做老娘姓蔡,两只脚儿能快。身穿怪绿乔红,各样鬏髻歪戴。嵌丝环子鲜明,闪黄手帕符㩟。入门利市花红,坐下就要管待。不拘贵宅娇娘,那管皇亲国太。教他任意端详,被他褪衣?划。横生就用刀割,难产须将拳揣。不管脐带包衣,着忙用手撕坏。活时来洗三朝,死了走的偏快。因此主顾偏多,请的时常不在。”这简直是胡闹,蔡老娘会这样自己糟蹋自己吗?而且蔡老娘说这段快板与当时急等着她助产规定情境完全不相容。文人独力创作的作品决不会在这里开这么大个玩笑。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03.html
2.第五十六回一开头,就是这么一首诗:“斗积黄金侈素封,蘧蘧庄蝶梦魂中。曾闻郿坞光难驻,不道铜山运可穷。此日分籝推鲍子,当年沉水笑庞公。悠悠末路谁知己?惟有夫君尚古风。”这首诗后,竟是一段赞颂西门庆的话:“这八句单说人生世上,荣华富贵不能常守,有朝无常到来,凭他堆金积玉,出落空手归阴。因此西门庆仗义疏财,救人贫难,人人都是赞叹他的。”这段话和《金瓶梅词话》揭露批判西门庆的总倾向是完全背离的。(按:明沈德符《野获编》云:五十三回至五十七回是“赝作”。但也有人认为,“赝作”之说不可靠。)不过在评话艺人看来,因为这回书说的是“西门庆周济常时节”,所以就顺口念了这首诗,讲了赞美西门庆“仗义疏财,救人贫难”这段话,而不去深思这首诗、这段话用在这里是否恰当。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03.html
3.第七十回《群僚庭参朱太尉》中,竟让五个俳优当着朱太尉的面唱起大骂朱太尉的套曲:“享富贵,受皇恩。起寒贱,居高位。秉权衡威振京畿,怙恩恃宠把君王媚,全不想存仁义。[滚绣球](略)”朱太尉及其随从又不是聋子,这样当面骂他,不是找死吗?这也是不可能的。但评话艺人认为在这里骂一通朱太尉煞是痛快,因此他们也就在这里当着朱太尉的面大骂特骂起来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03.html
4.西门庆临终时和他妻子吴月娘对话,按说此时他俩心情都很悲悽,但《金瓶梅》却让两人各歌唱了一长段。西门庆道:“你休哭,听我嘱咐你,有《驻马听》为证:(接着便唱了起来)(略)”吴月娘听了,作了回答(也唱了起来)(略)。这也是不近情理的。但评话艺人为了娱悦听众却迳自唱起来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03.html
这些事例又一次证明《金瓶梅》原来是评话。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03.html
凡评话都有“书外书”的传统或习惯,即在讲述过程中插进来一段书。这段书可以与正在讲述的故事有关,也可以与正在讲述的故事无关。文人独力创作的作品,偶然也有“书外书”,但多与作品中的情节有关,而且在整部作品中,“书外书”很少。这只要把《红楼梦》、《儒林外史》与《水浒》略加比较就可看得很清楚。但在《金瓶梅词话》中,这样的“书外书”出现的次数很多,而且还有重复出现的。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03.html
这里只举几个明显的事例: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03.html
1.第三十四回,西门庆向李瓶儿讲了一段长长的阮三与陈参政的女儿私通的故事。这个故事原出《夷坚志》,《西湖二集》二十八卷借作入话,清平山堂所刊《雨窗集》中的《戒指儿记》讲的也是这个故事,《古今小说》中《闲云庵阮三偿冤债》演述的也是这个故事。可见这个故事在评书、评话界颇为流行。演说《金瓶梅》评话的艺人就把这一故事作为“书外书”让西门庆说了出来。西门庆说了一次不算,在第五十一回中,又把这一故事对吴月娘说了一遍。这一反封建色彩很浓的故事由西门庆说出来,并不恰当。但评话艺人却认为插进这段“书外书”可以增加趣味性,于是也就把它插进去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03.html
2.第三十九回,大师父和王姑子宣讲五祖转生宝卷,这又是一段很长的“书外书”和作品的情节发展并没有内在联系。但这段“书外书”很能抓住听众,而且靠这段“书外书”正好可以说完一回书,否则说书的时间就不够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03.html
3.第五十四回,薛姑子演颂《金刚科仪》,这段“书外书”就作品而言并没有什么必要,但对于评话艺人来说却又是必要的,因为它可以起到调剂场内听众情绪的作用。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03.html
4.第七十三回,薛姑子讲说佛法,宣讲了五戒禅师和红莲的故事。这个故事的本事原出《春渚纪闻》;清平山堂话本有《五戒禅师红莲记》;《古今小说》有《明悟禅师赶五戒》;《曲海总月提要》卷十二录有陈汝元编的《红莲债》;《绣谷春容》及《燕居笔记》题作《东坡佛印二世相会传》,也是一个很流行的故事。评话艺人认为这个故事旨能抓住听众,所以也就插入了这段“书外书”。
5.第六十六回极写李瓶儿死后黄真人炼度荐亡的情景,这对于认识当时的人情风俗是有好处的。但说得那么详细,甚至在召唤十类孤魂“来受甘露珠”时,逐一地把“注界孤魂”、“阵亡孤魂”等等召来,领受“甘露珠”,却没有这个必要了。但评话艺人却可以借此向听众炫示他知识的广博,又能延长说书的时间,可谓一举两得。
除了这些“书外书”外,《金瓶梅词话》中应伯爵说的笑话,相互猜的谜语,也具有“书外书”的性质。评话、评书中插入“书外书”的传统习惯,各地评话、评书艺人都有。北京评书艺人陈士和之所以能够把《聊斋志异》,的短篇《梦狼》说上儿十天,可以说,一半靠的是“书外书”。湖北评书则把“书外书”叫做“外插花”。扬州评话则几乎每回书都有“书外书”。如何评价“书外书”,如何在今天的评话整理工作中正确处理“书外书”,是一个专门问题,这里不作论述,但《金瓶梅词话》中大量“书外书”的存在,却又是《金瓶梅》原来是评话的一个有力证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