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金瓶梅》的“色”,人们习惯于道德的批判,却不太愿意从社会学角度去剖析“色”中之“财”,去探求“好色”这种性现象的社会经济内涵。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对人类婚姻制度以及通奸、卖淫等性现象的经济基础,作了系统而独到的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恩格斯一个世纪之前的理论探讨,对于我们今天研究《金瓶梅》的财色关系,仍有着启发和指导意义。恩格斯指出:“一夫一妻制的产生是由于,大量财富集中于一人之手,并且是男子之手,而且这种财富必须传给这一男子的子女,而不是传给其他任何人的子女。为此,就需要妻子方面的一夫一妻制,而不是丈夫方面的一夫一妻制,所以这种妻子方面的一夫一妻制根本没有妨碍丈夫的公开的或秘密的多偶制”。恩格斯深刻地揭示了对偶婚制下丈夫的纳妾或通奸(亦即“公开的或秘密的多偶制”)的经济根源。男子有财,而且要将财传给他合法的子女,这一经济事实造成两个结果:女子只能有一个合法的丈夫,并且必须忠于他(所谓“妻子方面的一夫一妻制”),此其一;男子尽可以或公开或秘密地用财去壮色胆,用钱去买放纵情欲的“自由”,此其二。这两个结果相互矛盾,尖锐对立,而矛盾的“最充分的发展”,就是“丈夫方面是大肆实行杂婚,妻子方面是大肆通奸”。男子有“杂婚”的充分自由,女子为什么非得无条件地忠于丈夫呢?于是我们便看到潘金莲、李瓶儿、来旺媳妇、王六儿、林太太这许许多多“大肆通奸”的妻子。在《金瓶梅》中,无论是丈夫的“杂婚”,还是妻子的“通奸”,究其根本原因,都是由“财”(即“财富集中于男子之手”这一严酷的经济事实)所导致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从《金瓶梅》里强烈地感受到财对色的双重冲击或影响:财产的私有制强化了男子的经济地位,从而极度膨胀了男子的享乐欲望。同时,在家庭中处于附庸地位的女子或者为求财,或者为泄欲,同样地放纵情欲——“财”之干柴点燃“色”之烈焰,此乃冲击之一;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商品意识和经济观念,冲击着几千年来所形成的封建道德秩序,无论是有财的丈夫还是无财的妻子,都敢于无视礼教的禁锢,躺在“情人的床上”,直到“晨曦初上”_——“财”之独弦琴上,回荡着“色”之“破晓歌” ③ ,此乃冲击之二。
二、借财求色与借色求财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06.html
从财对色的双重冲击中,我们看到经济因素在性生活及其性观念中的主角地位或决定性作用,这是财色关系的一个基本点。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06.html
然而,财色关系又是错综复杂的,张竹坡《金瓶梅读法》中就谈到“色中之财”、“财中之色”(读法十九)、“财能致色”、“借财求色”、“借色求财”(读法二十三)等等。④ 可见,财与色,既可成为因果的两极而互移,又可以视为等价的双方而互换。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06.html
财色交换的典型形式就是卖淫,“卖笑在最广义上的解释是人类允许异性以肉体和物质的利益相交换” ⑤ ,如果说,卖淫是财与色的直接公开的交换,那么,“不以自然条件为基础,而以经济条件为基础”的“权衡利害的婚姻” ⑥ ,则是财与色的变相的、较为隐蔽的交换,不同的是,后一种交换蒙有一层伦理的面纱。西门庆上丽春院,找吴银儿、爱月儿、李桂姐鬼混,是“借财求色”;西门庆娶妻纳妾,同样是“借财求色”。他看上潘金莲,欲与之勾搭,求王婆做牵头,王婆直言不讳:“挨光最难,要舍得花钱”(三回)。西门庆当然是毫不吝啬,向牵头行贿,书中写到:“但凡世上人,钱财能动人意。那婆子黑眼睛见了雪花银子,一面欢天喜地收了。”王婆牵线,西门如愿。收买了王婆,还要收买金莲,与金莲姘居期间,西门庆为金莲也舍去不少“雪花银子”。事实上,在正式嫁给西门庆之前,潘金莲之于西门庆,与“卖淫”并无本质区别,而王婆在其间扮演了一个“老鸨”的角色(西门庆死后,王婆领回金莲,要以一百两银子的价钱卖掉她)。正如恩格斯所说:“这种权衡利害的婚姻,……往往变为最粗鄙的卖淫——有时是双方的,而以妻子为最通常。妻子和普通的娼妓不同之处,只在于她不是像雇佣女工计件出买劳动那样出租自己的肉体,而是一次永远出卖为奴隶。” ⑦ 潘金莲由当“姘头”到当“妾”,说到底,是由“计件出卖”到“永远出卖”,买主当然是借财求色的西门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06.html
《金瓶梅》之中,握了财权的丈夫“借财求色”,而无财却又图财的妻妾和女仆们,只好“借色求财”了。宋蕙莲作为佣人而得到男主人的亲睐,当然是求之不得、深感荣幸,因此,她决不放过这天赐的求财之良机。每每与西门庆私通,总忘不了索取财物,即便只是与西门庆亲亲嘴,也得向对方要点东西。她不仅为自己求财,还为丈夫求财:要西门庆给她丈夫来旺儿多派些能挣钱的好差事。宋蕙莲对西门庆百依百顺,完全是图财(为自己也为丈夫),西门庆似乎未看透个中奥秘,反而故作多情,以为宋蕙莲倾心于他。后来为长期霸占她,西门庆设毒计陷害来旺。来旺妻一旦失去了丈夫和家庭,也就失去了“求财”的必要,立即与西门庆公开决裂,并当面责骂西门庆,最后自缢身亡(二十六回)。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06.html
如果说来旺妻是先淫后索钱,那么王六儿则是未知先有预谋。为西门庆牵线的冯妈妈对王六儿说“你若与他凹上了,愁没吃的穿的使的用的?”(三十七回)王六儿正是为了“吃的穿的使的用的”而“叙上了有钱的汉子”。她同样是为自己和丈夫求财,只不过手法比宋蕙莲高明一点。王与宋的另一不同之处是:后者的丈夫被蒙在鼓里,前者的丈夫却是同谋:王六儿告知其夫她与西门通奸之事:“也是我输了身一场,且落他些好供给穿戴。”韩道国心有灵犀,感激其妻开了一条生财之道:“如今好容易撰钱,怎么赶的这个道路”,并为之大开方便之门:“他若来时,你只推我不知道,休要怠慢了他”(三十八回)——从这段“精彩”的夫妻对话中,我们嗅到的岂止是铜臭味?看到的岂止是在财之泥淖中腐烂的灵魂?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06.html 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0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