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淫荡的“世纪末”的社会里, 《金瓶梅》的作者,如何会自拔呢?随心而出,随笔而写;他又怎会有什么道德利害的观念在着呢?大抵他自己也当是一位变态的性欲的患者吧,所以是那末着力的在写那些“秽事”。
当罗马帝国的崩坏的时代,淫风炽极一时;连饭厅上的壁画,据说也有绘着春画的。今日那泊里《Nable》的博物院里尚保存了不少从彭培古城发掘来的古春画。明代中叶以后的社会的情形,正有类于罗马的末年。一般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士大夫,乃至破落户,只知道追欢求乐,寻找出人意外的最刺激的东西,而平民们却被压迫得连呻吟的机会都没有。这个“世纪末”的堕落的帝国怎么能不崩坏呢?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11.html
说起“秽书”来,比《金瓶梅》更荒唐,更不近理性的,在这时代更还产生得不少。以《金瓶梅》去比什么《绣榻野史》、《弁而钗》、《宜春香质》之流,《金瓶梅》还可算是“高雅”的。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11.html
对于这个作者,我们似乎不能不有恕辞,正如我们之不能不宽恕了曹雪芹《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初试云雨情,李百川《绿野仙踪》里的温如玉嫖妓、周琏偷情的几段文字一样。这和专门描写性的动作的色情狂者,像吕天成、李渔等, 自是罪有等差的。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11.html
好在我们如果除去了那些秽亵的描写, 《金瓶梅》仍是不失为一部最伟大的名著的,也许“瑕”去而“瑜”更显。我们很希望有那样的一部删节本的《金瓶梅》出来。什么《真本金瓶梅》、《古本金瓶梅》,其用意也有类于此。然而却非我们所希望有的。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11.html
四 《真本金瓶梅》、《金瓶梅词话》及其他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11.html
上海卿云书局出版,用穆安素律师名义保护着的所谓《古本金瓶梅》,其实只是那部存宝斋铅印《真本金瓶梅》的翻版。存宝斋本,今已罕见。故书贾遂得以“孤本”、“古本”相号召。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11.html
存宝斋印行《绘图真本金瓶梅》的时候,是在民国二年。卷首有同治三年蒋敦艮的序和乾隆五十九年王昙的《金瓶梅考证》。王昙的“考证”,一望而知其为伪作。也许便是出于蒋敦艮辈之手吧。蒋序道:“曩游禾郡,见书肆架上有钞本《金瓶梅》一书,读之与'俗本’迥异。为小玲珑山馆藏本,赠大兴舒铁云,因以赠其妻甥王仲瞿者。有考证四则。其妻金氏,加以旁注。”王氏(?)的考证道: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11.html
原本与俗本有雅郑之别。原本之发行,投鼠忌器,断不在东楼生前。书出,传诵一时。陈眉公《狂夫丛谈》极叹赏之, 以为才人之作。则非今之俗本可知。……安得举今本而一一摧烧之!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11.html
这都是一片的胡言乱道。其实,当是蒋敦艮辈(或更后的一位不肯署名的作者)把流行本《金瓶梅》乱改乱删一气,而作成这个“真本”的。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11.html
“真本”所依据而加以删改的原本,必定是张竹坡评本的《第一奇书》;这是显然可知的,只要对读了一下。其“目录”之以二字为题,像: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11.html
第一回 热结 冷遇
第二回 详梦 赠言
也都直袭之于《第一奇书》的。在这个《真本金瓶梅》里果然把秽亵的描写。删去净尽;但不仅删,还要改,不仅改,还要增。以此,便成了一部“佛头着粪”的东西了。
为了那位删改者不肯自承删改,偏要居于“伪作者”之列,所以便不得不处处加以联缝,加以补充。
我们所希望的并不是那末一部“作伪”的冒牌的东西,而是保存了古作、名著的面目,删去的地方并不补充,而只是说明删去若干字、若干行的一部忠实的删本。
英国译本的OVid之《爱经》,凡遇不雅驯的地方,皆删去不译,或竟写拉丁原文,不译出来。日本翻印的《支那珍籍丛刊》,凡遇原书秽亵的地方,也都像他们的新闻杂志上所常见的被删去的一句一节相同,用××××来代替原文。这倒不失为一法。
当然,删改本如有,也不过为便利一般读者计。原本的完全的面目的保全,为专门研究者计,也是必要的。好在“原本”并不难得。今所知的,已数不清有多少种的翻版。
张竹坡本《第一奇书》也有妄改处,删节处。那一个评本,并不是一部好的可据的版本。
在十多年前,如果得到一部明末刊本的《金瓶梅》,附图的,或不附图的,每页中缝不写“第一奇书”而写“金瓶梅”三字的.便要算是“珍秘’’之至。那部附插图的明末版《金瓶梅》,确是比《第一奇书》高明得多。《第一奇书》即由彼而出。明末版的插图,凡一百页,都是出于当时新安名手。图中署名的有刘应祖、刘启先(疑为一人)、洪国良、黄子立、黄汝耀诸人。他们都是为杭州各书店刻图的, 《吴骚合编》便出于他们之手。黄子立又曾为陈老莲刻《九歌图》和《叶子格》。这可见这部《金瓶梅》也当是杭州版。其刊行的时代,则当为崇祯间。
半年以前,在北平忽又发见了一部《金瓶梅词话》,那部书当是最近于原本的面目的。北平古佚小说刊行会的诸君,尝集资影印了百部,并不发售。我很有幸的,也得到了一部。和崇祯版对读了一过之后,觉得其间颇有些出入、异同。这是万历间的北方刻本,白绵纸印。(古佚小说刊行会的影印的一本,保全着原本的面目,惟附上了崇祯本的插图一册,却又不加声明,未免张冠李戴。)当是今知的最早的一部《金瓶梅》,但沈德符所见的“吴中悬之国门”的一本,惜今已绝不可得见。
《金瓶梅词话》比崇祯本《金瓶梅》多了一篇欣欣子的序,那是很重要的一个文献。又多了三页的开场词。她也载着一篇“万历丁巳(四十五年)季冬东吴弄珠客漫书于金阊道中”的序文,这是和崇祯本相同的。可见她的刊行,最早不得过于公元一六一七年(即万历丁巳);而其所依据的原本,便当是万历丁巳东吴弄珠客序的一本。(沈氏所谓“吴中”本,指的当便是弄珠客序的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