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道:“钱这东西,是好动不好静的,怎肯埋没在一处!它原本就是天生被人用的,一个人堆积,另一个人就少了。因此积下财宝,是极有罪的。”
他们正说着,只见书童托出饭来。三人吃毕,常峙节作谢起身,袖着银子欢天喜地走到家来。刚刚进门,只见他老婆闹吵吵嚷将出来,骂道:“你这还知道回来,梧桐叶落──满身光棍的行货子!出去一日,把老婆饿在家里,你自己倒千欢万喜到家来,你还要不要点脸!房子没的住,还受别人许多酸呕气,只教老婆耳朵里受着,什么东西。”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13.html
那常二只是不开口,任老婆骂噼里啪啦的骂完了,然后他轻轻的从袖里把银子摸出来,放在桌儿上,打开瞧着道:“孔方兄,孔方兄!我瞧你光闪闪、响当当无价之宝,满身通麻了,恨没口水把你咽下去。你倒是早点儿来呀,我就不受这淫妇几场气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13.html
他媳妇明明看见包里十二三两银子一堆,高兴坏了,立马抢近前来,就想要把老公手里的银子给夺去。常二道:“干嘛呀你这是,你刚才不是还骂我的吗,见了银子,怎么就亲近起来了。我明日把银子买些衣服穿,就自己到别处过咯,再不和你鬼混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13.html
那妇人陪着笑脸道:“我的哥!你这是哪里来的这些银子?”常二也不做声。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13.html
妇人又问道:“我的哥,难道你是真的怨了我?我这也是为了这个家。如今有了银子,我想和你商量商量,咱们买房子安身好不好?你看你尽给我这装模作样!我做老婆的,也不曾胡乱给你花钱,你这么怨我,真是冤枉我了。”常二也不开口。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13.html
那妇人只顾饶舌,又见常二不理不睬的,自己也有几分惭愧,禁不得掉下泪来。常二看了,叹口气道:“你说你个妇人家的,不耕不织,还总跟家里老爷们发脾气!”那妇人一发掉下泪来。两个人都闭着口不说话,又没个人劝解,闷闷的坐着。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13.html
常二寻思道:“妇人家也是难做。受了辛苦,埋怨人,也怪他不的。我如今有了银子不理他,别人肯定会说我薄情。就是大官人知道,也得说我不是。”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13.html
就对那妇人笑道:“别哭啦,哭什么呀!我这不是逗你玩吗,谁怪你来!只你你整天在家里头瞎嚷嚷,我只得忍着出门去了,却谁怨你来?我明白和你说:这银子,原是我早上受不了你,特地请了应二哥在酒店里吃了三杯,一同往大官人家里等大官人。恰好大官人正在家,没出去吃酒,多亏了应二哥帮我周旋,才得这些银子到手。还许我寻下房子,兑银与我成交哩!这十二两,是先教我拿回来过日子的。”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13.html
那妇人道:“原来是大官人与你的,如今更不要乱花了,咱们寻件衣服过冬,省的挨冻。”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13.html
常二道:“我正要和你商量,十二两纹银,买几件衣服,再置办几件家具。等咱有了新房子,搬进去也好看些。只是感不尽大官人的恩情,日后搬了房子,也得请他来家里坐坐。”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13.html
妇人道:“行,听你的!咱们到那时再作理会。”正是:惟有感恩并积恨,万年千载不生尘。
常二与妇人说了一回,妇人道:“你吃饭了没有?”
常二道:“我这在大官人家里吃过了回来的。你还没吃饭吧,就拿着银子去买米吧。”
妇人道:“你可把银子拿好了,别丢了,我在家等你回来。”常二取栲栳望街上买了米,栲栳上又放着一大块羊肉,拿进门来。
妇人迎门接住道:“这块羊肉,你买它做什么呀,挺贵的?”
常二笑道:“刚才说的这么辛苦,我心疼你呀,别说这点儿羊肉,就是一头牛也该宰几只给你呀。”
妇人笑指着常二骂道:“你个狠心的贼!我告诉你,今天我可记住了,以后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常二道:“还收拾我?只怕有一天,叫我一万声:‘亲哥,饶我小淫妇罢!’我也只不饶你哩。试试手段看!”
那妇人听他说完,笑着就往井边打水去了。当下妇人做了饭,切了一碗羊肉,摆在桌儿上,便叫:“哥,吃饭。”
常二道:“我才吃的饭,不吃了。你饿的慌,自吃些罢。”那妇人便自己一个人吃了。吃完以后,收了家活,打发常二去买衣服。常二袖着银子,一直奔到大街上来。看了几家,都不中意。
只买了一件青杭绢女袄、一条绿绸裙子、一件月白云绸衫儿、一件红绫袄子、一件白绸裙儿,共五件。自家也对身买了一件鹅黄绫袄子、一件丁香色绸直身,又买几件布草衣服。共花去了六两五钱银子。打做一包,背到家中,叫妇人打开看看。
妇人看了,便问:“多少银子买的?”
常二道:“六两五钱银子。”
妇人道:“虽然不便宜,却值这些银子。”一面收拾箱笼放好,明日去买家活。当日妇人欢天喜地过了一日,埋怨的话都掉在东洋大海里去了,不在话下。
再表应伯爵和西门庆两个,自打发常峙节出门,依旧在厅上坐的。西门庆因说起:“我虽是个武职,凭着一个门面,京城内外也结交了许多官员,近日又拜在太师门下,那些通问的书柬,流水似的往来,我又不得细工夫料理。我一心要寻个先生在屋里,教他替写写书信,我这边也省些力气,只是没碰见个有才学的人。你这边帮我惦记着点儿,万一有合适的跟我说一声儿。”
伯爵道:“哥,你若要别的倒是还有,只是这个却有点难。第一要才学,第二就要人品了。又要好相处,没些说是说非,不爱翻唇弄舌,这就好了。若是平平才学,又做惯捣鬼的,那怎么能用他呢!小弟倒是有一个朋友,他现在是本州秀才,应举过几次,只是不得中。他胸中才学,果然班马之上,就是人品,也孔孟之流。他和小弟,通家兄弟,极有情分。曾记他十年前,应举两道策,那科试官都非常的赞赏他。不想又有一个赛过他的,便不中了。后来连走了几科,禁不的头发都快白了。如今虽是飘零书剑,家里其实条件也不差,还有一百亩田、三四带房子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