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返回目录
金屋梦评论阅读模式

    第五十一回  韩世忠伏兵走兀术  梁夫人击鼓战金山  
    其一
    江南妇女乱杂歌其一画栏豆蔻红珠掌,
    深闺蕙质藏银幌。煮麝煎膏尽日间,
    闲不受春光攘。阿母工夫事事宜,
    儿家门户软帘垂。玉镜时开云母锁,
    雕笼戏画雪儿眉。长廊跳脱看年命,
    沉香供奉花情性。鸾带原随碧玉箫,
    缫丝谱出宜春胜。一自梳妆青漆楼,
    深深似海不知愁。蛤帐更阑银箭咽,
    菱囊星晓篆烟浮。丫环偷唱莺声底,
    欲透春情惜罗绮。明月千金一寸心,
    绣床颠倒无心理。谁知挝鼓起风尘,
    燕子花阡泣鬼神。赤眉定夺蛾眉案,
    惊破谁家蝶梦人。箫娘齐去泪如雨,
    可怜叱利谁相语。颜色从来误妾身,
    旧时甲第苍凉处。半疑半讶絷雕鞍,
    玉肢野外不胜寒。关山潦倒蝉环乱,
    半夜由他趁所欢。此生薄命长已矣,
    往事依稀恨如此。笳度清宵泪暗流,
    泪流尽是良家子。犹记当时养凤凰,
    须臾结发从犬羊。侍儿后骑离前骑,
    姊妹他乡念故乡。斜插小靴松黑鬓,
    玉手纤纤执雕;含羞蓄愤被风霜,
    马上回身时欲殒。昔小豪华称莫当,
    腥风一入断人肠。纵然速作荒怜鬼,
    犹带余向北方。一朝红粉同时尽,
    秦楚燕齐香玉陨。岂无阿阁理青尘,
    亦有卧房同幻蜃。落魄佳人复奈何,
    我闻此事动悲歌。江南儿女多情思,
    笑傍王孙拭翠蛾。
    其二
    幽巷年年惜颜色,枳花竹叶常相忆。
    远山澹扫宜不宜,夜夜金钗愁叹息。
    可怜十五未嫁人,玉颜寂寂低敛衽。
    春树采桑溪水曲,宵灯织素付东邻;
    荡子结婚重名姓。豪家几遍明珠聘。
    但见西施住若耶,岂有郎君轻玉镜。
    蹉跎爱惜度年光,眉黛如何怨恨长。
    蝴蝶飞来娇不语,鸳鸯独宿夜偏凉。
    截纨贴胜心情倦,荆榛门户羞歌扇。
    家对寒塘袅碧丝,爱游僻径看花面。
    何处鸣金动地来,一齐驱向马虺。
    锦营贼帅相思梦,帐贤王合卺杯。
    蔡琰声悲十八曲,家少黄金见谁赎?
    丁香枝上不禁春,血泪明眸空断续,
    回思往事更伤心,欲觅征鸿寄信音。
    妾身不望生还好,传语家中漫砧。
    晨闻异乐心长断,当风塞上瞻星汉。
    数尽江边春燕归,又看绝域秋鸿乱。
    故乡人遇意殷勤,为说家园两地分;
    父母荒郊何处别?长兄闻道又从军。
    生嗟薄命如流水,玉门关外何时死!
    新装莫保遭乱离,梦魂惊颤胡如此。
    为惜名香为惜花,鸾书鼠笔泪交加。
    佳人莫怨无情种,且抱琵琶营里挝。
    铁菱鹿角香魂堑,阴山借作定婚店。
    落叶浮萍去不回,雕鞍生把红儿殓。
    惆怅曾无古押衙,劫取园陵小内家。
    止余老含糊眼,哭遍边城百万花。
    话表扬州兵火,妇女流落尽为金兵所掳。那分得良家妇女,那论得美恶贞淫。就如那春色将残,百花凋谢。被那狂风毒雨打在泥土坑里,为人残踏;还说甚浅绿娇红、浓香妙色,便说士女淫奢太过,自然酿出这个大劫来。憔悴飘零一番,才完得盛衰的理。却不道人生遭遇不同,苦乐各别。就如那百花,也有生入深山秀谷中不见风日;也有生在金谷名园,折在高人才子、书室香几上的;有被村夫丑妇折来,抛在路旁粪池沟洫里的。如不遇时,那怕他是国色天香,贱如粪土;要遇起时来,就是那野草闲花,一时名成,做出一件超群出类的事业,也要传之不朽。岂不是各人遇合,分甚么贵贱!
    且说扬州东门里有一王秀才,生平止一宠妾,是个有名的美人。能文善画,才艺无双。二人相得,寸步不离,如掌上珠一般。打扮得珠翠绫罗,奉承他百依百随。后来王秀才因色欲伤了时常吐血,不敢纵欲。不消一年,到因寡欲受胎,生了一个儿子。越是夫妻情重,倒把大娘丢在一边。在一所花园里收拾的雪洞般的书房,三口儿过活。就是比翼鸟及连理枝也比不过两人情厚。忽然金兵进了城,各人逃命。这王秀才间壁有一座当铺,年久了,故衣柜架甚多,只得藏在一层天平板上,下面俱是衣架、木器。到了天晚,只见几个金兵进来,照了照见没人,把架上衣服拣好的尽力包了去。落后掳了两个妇女来吃酒,唱闹了一会,众人将掳的妇女陪去睡,只留个美妇人陪个兵丁,在这当铺闲床上歇宿。王秀才伏在天平板上,吓得一口气也不喘。
    从板缝里往下一看,这妇人你道是谁?原来就是那娇滴滴的美人,和我生死不离的爱妾,如何却落在这番兵手里!眼见得他决不肯失身,平日里的志气,许下同死同生,如何肯顺他?一面想着,又是疼,又是怕。只见床上吱吱呀呀,干的一片声响,原来两人在床沿上行事哩。妇人道:“把灯取过近前来,咱照着耍得有趣些。”那番兵起来,果将灯移到床前。妇人早把衣服脱净,连声叫道:“爷你我总是前世姻缘。”极尽奉承,口中娇声浪语。无般不叫。那番兵从没遇见过中国女子,乐得他什么相似,身子宛如在云端里一般。只听那里妇人娇声浪气的说道:“兵爷爷,我今日可死了心!随着你罢,我不遇见你,枉自托生了一个妇人。”那番兵并不回答,妇人道:“兵爷爷,我跟你讲话,你听见了没有呀?兵爷爷,随你怎么,休撇我去了,撇了我也想杀了!”番兵乐不可言,细问:“你是谁家娘子,这等有趣的紧?丈夫是个甚样人?”妇人道:“俺丈夫是个秀才,生的人物也好,只是这件事上再不会打发个足心,我今日可尝着滋味了。好不好把他杀了,同你一处过去罢!”这王秀才就着灯影看得分明,只见他令宠把奉承他的一套本事多使出来,奉承那番兵。王秀才气死了两遭:先见他上床去,酸心了一个死;后见他要杀了他,跟着番兵,又恨了一个死。
    到了天明,番兵听见吹角进营要起去,还被妇人拉住不放,缠绵缱绻,足有一个时辰方才撒手。嘱咐了又嘱咐:“到晚还来,我在这里等你。”番兵道:“四王爷不许掳妇人,你只在家藏着,我来找你罢。”两人搂抱不舍,把妇人送过屋里去了。后来金兵出城,王秀才回家见了妇人,说他失节,百口不招,因生下儿子,不好叫他死的。才知道枕边恩爱风中露,梦里鸳鸯水上萍。王秀才以此弃妻子出家为僧去了。
    却又说一个娼妓,做出件翻天揭地的事来。扬州钞关上有一妓,姓苏名琼琼,也是扬州有名的。接了个布客是湖广人,相交情厚,把客本费尽,不能还家。后来没有盘费,情愿和这当行的一家住着。忽然金兵抢了钞关,把琼琼掳了,和这客人一搭白日拴锁夜里用铁绊,到晚上解下妇人,却将这蛮子们十个一连,上了锁才睡。一日番兵吃得大醉,和两三个妇人干了事,一头睡倒。却被琼琼把铁绊的锁开了,放将客人起来,用番兵的刀一个个都杀尽,搜出他抢的金银一千余两,和这客人扮做逃民,回湖广做起人家来。生了儿子,发了十万之富,岂不是一件快事?看官听说:天下事那里想去?良家到没良心,娼家反有义气?也是各人所遇不同。
    这一回单说一个妓女中的英雄,裙钗中的侠妇。有一双识王侯的俊眼,又有一副助忠义的胆气。后来封了梁国夫人,助丈夫封为宋靳王,岂不是一个妓女。固然是他托身得人,原有些英雄胆识,才做一番大功业来。说来可羡,当初高宗南迁,统制王渊标下有一小卒韩世忠,初入行伍,在风尘落魄。偶因元旦帅府参见过堂,天未明赶得早了,在帅府辕门傍连衣睡卧。时有官妓姓梁名玉,也来帅府见节。来得太早,望见一只大白虎卧在影壁墙下,吓得一时无处躲避。再一细看,却是一个军校,手执长枪,是一马头军模样。梁妓即时问了姓名,知是韩世忠,请到家里,和妈妈说知,要招世忠为婿。那虔婆爱钱,怎肯招一穷军养着?他自然不肯。打着梁玉接客,梁玉系老虔婆亲生的女儿,一生一世正靠他过日,又没有乐户,一家两口儿养着梁玉,自幼娇惯,任他的性儿。要接客就接客,不爱接的客也无可奈何。因此梁玉惯性儿,缠得妈妈不过,后来只得把韩世忠招了进来,子母二人从了良,倒做起针指女工来度日。白白养着个穷军。也是天生缘法,该享这富贵,自然凑成好事。
    后事韩世忠因奉了将令征剿黑风洞,亲入贼洞,擒了贼首。把土寇荡平了,王统制自然有功加赏,题做钦依守备。领了一千营兵,时常随征,处处有功,护驾南迁,镇守淮扬,做到方面之位,不消说与夫人同享荣华,那时淮扬经了兵火,南北做边关,世忠在关上,兵不足三千,兵饷官廨,俱是草创。梁夫人亲自编竹为墙,绾草作履,鼓率内外将士,大有个娘子军夫人城的侠气。她惟一心报国,那里似个妓女。后来因朝廷内乱,传刘正彦挟高宗让位,太子把禁兵夺了,朝内无人制他。因此太后密召梁夫人,使他领兵来清宫禁。世忠闻变,即日提兵赴召,诛了苗刘二贼。高宗复位,叙他护驾勤王功为第一。知道金人不日南侵,只有京口是南北第一要冲,就升世忠为淮扬都统制,移镇在镇江,水陆兵马一万,把守着江口。这韩将军打造战船,整顿盔甲,预备迎敌。又用铁万斤打造沉舟的铁锁,俱用尖锋铁钩,将船尾上铁锚榴个不动,使锁封住,拖沉下水。真是料敌如神,行兵有法。常是锦衣绣马,直在阵前,敌人望见如天神一般。在此南渡大将,说张、韩、刘、岳、张浚、刘、韩世忠、岳飞。只有韩将军更是人材整齐,胆勇出众,又得了一个娇滴滴风流女侠梁夫人和他同心一力。随营出阵,常是女扮男装,打扮做健丁模样,银盔软甲紧随马后。
    到了绍兴元年八月,江水正发,打探知金兵两路下淮扬,不攻而破。使人上扬州,下战书,先送黄柑五百,使兀术知信。高宗在建业,闻信先奔过江往杭州去了。不料金人从秀水斜渡平江,直赶到宁波。高宗下海才回,一路抢掳焚劫,无人抵挡。幸得各处城池严守,金人不暇攻城,也怕身入重在,连夜奔回。在这金山下渡江,金兵护的辎重子女人马太多,没有过江。韩将军就把战船摆了一个水营,遮往了北岸;五色旗帜分了八门,将船搭了浮桥三座,引诱金人来。严把得江口,就如铁桶相似,飞鸟也过不去,算计已定,料金兵到江,必须窥我的虚实和江中的去路,只有金山寺顶上一座龙王庙极高,往江北一望,可见百里。料这金人狡猾,定然有主将偷来看我的营寨。韩将军即差一员有胆智的健将,名叫苏德,到帐下分付:“此去龙王庙,只用一百健丁。五十人埋伏在寺外岸边,五十人埋伏在庙里。悄悄使一人在塔上窥看,塔上鸣鼓为号,岸上五十人先攻进去,金兵心虚。然后庙中人出来截杀,可擒其将。”计较已定。却说兀术到了江南岸边,远望江北一带,战船摆有数十里,旗排满船上,楼橹似城墙一般,如何冲得动?又有百十号游兵小船,俱是一船六浆,摇橹如飞,四面弓箭、火器乱发。那中军水营、都是海船,长舻楼船,前后墙桅密麻似高二十余丈。金鼓旗号,插着“都统韩”纛字大旗,不知有多少兵船,怎敢轻渡?但见:
    旗分八面,船按九宫;横江舴舰走蛟龙,守口舳舻如虎豹。大船上弓弩连排,只听得一声梆响,游船上棹浆乱滚,惊看的十里星飞。军容只铁壁,船面画青雀;黄龙阵势似金城,旗影卷灶雕白虎。只吴中水手惯凿船,人称海鬼;两队长年能破浪,船号江鳅。转舵时大鹏展翅,无翼而飞;扯蓬时三队穿枝,盘空而上。隐隐阵云争北固,腾腾杀气护南都。
    原来韩都统的兵扎营在金山寺下,金兵从南岸来,要夺江口,扎营在金江之左。问了士人,要上金江一看南北形势,知道龙王庙在金山顶上,往韩都统营里,看得十分真切。因此兀术领了五骑人马,俱是心腹番将,不带旗枪队伍,悄悄出营来。见宋营兵船不动,沿江里静静的一只渔船也没有。从船上牵马骑来,按辔徐行,走到金山脚下,望着龙王庙不远。只有一所古庙。几间僧房,连一人也不见,扬鞭而去。隔了庙门一箭之地,这兀术果然十分狡猾,心里跳了一跳,就勒住了千里龙驹,叫两骑马上番将先到庙里看看动静,自己就在庙门外观看光景。那苏德坐在塔上第四层高上,看得分明,见五匹马从金营船上上来,果如元帅所料,今日正好立功。那知兀术立在门外,却不见进庙,先使二马进庙探听。这苏德见二马进的庙门,真如虎入深坑,投罗网。那军中的金鼓打起来,这庙外岸上五十名兵看得分明,见兀术还不曾进庙,骑的是战马,一见埋伏,必然要走。又不曾进门,如何遮挡得住?因此不敢出头,要等他进了庙门,只挡在门首,自然飞不将去。
    那庙里埋伏的五十名兵,见塔上鼓声不绝,又见两匹马进了庙,那知道还有三匹马在庙外?只得一齐杀出。庙里窄狭不用弓箭俱是短刀钩枪,早把二员番将拖下马来。那庙外三匹马听了战鼓,心疑正要勒马而回,忽见庙里喊杀起来,知道中计,即时拔转马头,往山下江口而走。这庙外的兵见三匹马走回,方才出来截杀。原来山路甚窄,一面是江,放不开马。走到了石岸边,被宋兵一挠钩将一个穿红袍玉带的钩住,拖下马来,只见这个番将十分英勇,把腰刀拔出来将钩杆砍为两段,使了一个鹞子翻身上马之法,腾地跳上马去。还有一条大涧,三丈宽阔,被宋兵把住石桥。那番将把马连打三鞭,从平地一跃而起,三匹马一起齐窜过去了。这一百步兵如何赶得上?只捉得庙里两个番将,也是有名的都护,细问起来,才知走了的是兀术四太子。苏德叫苦不绝,只得把二将绑了来见韩都统。问知走了兀术,气愤不绝,把苏德要斩,细问他不肯进庙,庙外伏兵不敢先发,以此脱逃,只责了四十大板,使他带罪立功,一面预备江中大战不提。
    却说兀术走回营来,真是忙忙如漏网之鱼,急急似脱扣之兔,喘气吁吁,坐了半日才定。即聚龙虎大王粘没喝等商议要乘夜过江。使粘没喝将五万人马,大小船有千余只,都是捉的客商盐船。艄工们招架着,原不是战船上走惯了的,如何敌得韩统制的海船。使起风来向山一般压下来,连船都是要倒的,哪怕你千军万马,弓箭刀枪也没用处。这金人原是拐子马,利于野战,只为乘胜持强,又晓得江南无备,直赶到温州才回来,今日遇着韩都统安排在江口邀截,如何不惧?定了一计,使粘没喝用兵五万先堵住他焦山大营,却将小船由南岸一带,迤斜往上过江,争这龙潭仪真的路,直入建康。议定三更造饭,四鼓出营,五鼓过江,他首尾不能相顾,各自磨刀拈箭,勇气十倍不提。
    却说韩都统见兀术走了,闷闷不乐。梁夫人在船上接着,问了备细,夫人道:“此虏穷寇,利在速战,只在今夜定然要来厮杀。今大将军只在中军船上使游兵堵截,怕不能了事。走了兀术,千里长江,保不住东南这一块土了。如今我两人分开军将,将军管领兵截杀,妾管司中军旗鼓。金人多许,怕他一面攻战,一面过江,叫我两下遮挡不来。如今只以守江为主,将军管领游兵,守护北岸;妾管领中营水兵,守着中军。任他来攻,只用火炮神弩守住,不去追他。他见我不动,只得渡江,那时将军只看我的白号旗为令。中间用大桅上立起楼橹来,妾亲自击鼓,鼓起就进,鼓住则守;金兵往南,白旗南指,金兵往北,白旗北指。将军领兵八千人分作八路,俱有鼓声和桅顶上号带。金人自不能渡江了。就不杀他片甲不回,也使他从此落胆,再不敢窥我江左一步。”
    韩都统大喜,即时夫妇二人叫军政司立了军令状。看梁夫人披袍贯甲,窄袖弓鞋,布置了守中军的兵将,把号旗用游绳铁环系住,看金兵往那里渡江,就往那里扯起。四面大船都看中营旗号,四面游船分了八八六十四队,队中有长,俱看中军旗号。这些游兵摇橹的飞也似去了。布置已定,在中军大桅顶上扯起一个小小鼓楼,遮了箭眼。到了二更,梁夫人踏着云梯,领一家将管着扯号旗,他把纤腰一耸,莲步轻移,早已到桅杆绝顶。离江面二十余丈看着金营,人马如蚂蚁相似,那营里动静如在足下。江面不过十余里,被一个梁夫人看做手中地理图一般。韩都统自去布置截杀不提。有诗赞梁夫人英雄处诗曰:
    旧是平康妓,新从定远侯。
    戎妆如月孛,剑佩更风流。
    眉锁江山恨,心分国土忧,
    江中奏敌凯,赢得姓名留。
    却说金兀术到了三更,吃了烧羊烧酒,众军饭饱,却不肯鸣金吹角,悄悄开船,只以胡哨为令。五万番兵,架着千号南船、望焦山大营进发。正是南风,开帆如箭。早被金山下宋营里哨船探知。报入中军,梁夫人已准备停当。这大海鳅舡俱是尖底平板,上面一带,挂上箭板牛皮,钉裹如铁相似,那刀箭俱动不得。上了敌楼,一面竖起炮架弓弩架,使力士远处炮打,近处弩箭,如何近得前。俱要哑战,不许呐喊。金将粘没喝将到船边,一齐呐喊,这里全然不动。那南船的艄公,那个不望杀败金人?谁肯拚命上前。到了三里外,俱在江里拖下锚,连杀几个也不肯动,会水的都跳在江里,浮过宋营里逃命去了。直打的南船七零八落、如雨打梨花一般。那金兀术,干离不和龙虎大王,却从南岸迤斜开船望江北来,怎当得梁夫人在船桅顶上看得分明,即将战鼓擂起与雷鸣相似。一支号带带着灯笼,从桅顶上使游环扯向南方。
    眼看天明,见兀术往南,韩都统也向南;兀术往北,韩都统也向北。两军相距,不得不战。那知道沿江先埋伏了铁绳,暗用利钩钩住,南船锚索再走不去的。却使大船一冲,这小船如何当得起!把一船人俱压翻水里,早把龙虎大王和一百余番将一齐落水。这边水军如走平地,早跳下江去,一人一个先淹死了,才擒活的上来。只这一阵,把兀术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敢回金山番营,早赶入黄天荡去了。这大营里中军的船也随后移营赶去。见了得胜,那战鼓越发鼓声不绝,险不打坏了细腰玉软风流臂,喜透了香汗春融窈窕心。至今《宋史》一笔书:韩世忠击败兀术于江中,妻梁氏自击鼙鼓。岂不是女子英雄奇事,使人千载敬服!后人有诗赞曰:
    一声鼙鼓震高航,杀尽南侵十万羌。
    不及裙钗犹有气,一提空自说渔阳。
    原来黄天荡是江里一条水港,兀术不知水路,一时被宋兵杀败,将舡赶入港中,指望一步步上北,可以得路。那知道这黄天荡虽然宽大,久已涌起沙来,把水渐渐干了,连大船也走不得,只有渔船可行。韩都统打探兀术进了黄天荡,喜个不了:这贼活该命尽!此乃一条死水,无有去路,不消厮杀,只用一枝兵把住黄天荡江口。他出不来,不消数日粮尽饿死,从此高枕无忧,再无走脱一人之理。
    那时八月中秋,因得了凯音,把住江口,十分全胜,又感谢梁夫人登楼击鼓一段义气。看了明月如画,这些大小战船排着一字长蛇阵,足有数十里之远。船上一带,灯光如火轮星球一般,军中欢声如雷,奏起乐来。那韩都统十分得意,忽然乘兴要与夫人夜游金山看月,登塔顶望这金营气色。那时传令便上金山,那军令何等威严,早安排上两桌上席,一班鼓乐玩耍大戏。江南品物,原是齐整,况是元帅,无一不备。又传令颁赐羊酒,各营将官赏月,轮流巡守江口。坐一只大船随着十几个家将,吹吹打打,月色波光,清吹细乐,夫人换了一身艳服,陪着韩都统,锦衣玉带,欢饮而去。那消一更时候,到了金山,停舟郭璞墓前,步上山来。早有山僧鸣钟迎接,传令移席妙高台赏月。辞了山僧,自有一班家将伺候。韩都统月下一望,江北灯火全无,只有江船上灯如星密,正是欢乐有曹公赤壁横槊赋诗光景。只见梁夫人对坐不甚开怀,鼙眉长叹说:“将军不可因一时小胜忘了大敌。我想兀术智勇兼全,今不生擒,必为后患。万一此虏逃去,再来报仇,那时南北分争,将来不为有功,反为纵敌。岂可因游玩灰了军心?”韩都统闻言,愈加敬服,说:“夫人所言可谓万全,但此贼已入死地,再无生路。不过十日绝粮,今当活捉以报二帝之仇!”言毕,举杯连饮数斗,向月拔剑起舞,诵岳武穆[满江红]一首:
    万里长江,淘不尽壮怀秋色。漫说道秦营汉帐、瑶台银阙,长剑倚虹氛雾外,宝弓挂日烟尘寂。向星辰拂袖整乾坤,难消歇。龙虎散,风云灭,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日日泪沾襟血!汴水夜吹羌笛管,鸾舆岁老辽阳月。把唾壶超岱问蟾蜍,圆何缺?
    却说这兀术太子和粘没喝、干离不两员大将,领兵十万过江,被韩都统一阵用铁锁沉舟之计,淹死一半,杀伤一半,还有一万俱在小船,不上五百号。初入黄天荡,不知路迳,问了河船,才知是条死港,出不了大江,再没生路。到了次日,兀术差番官来求和,情愿进贡名马三百匹,买一条路回去,从此永无侵犯,韩都统不准求和,把来人割去耳鼻逐回。兀术领兵死战,冲夺江口,被宋兵把住如铁壁铜墙,如何近得?远远用火炮神弩射住,一连几次,再不能近。遣番官在船上,说:“四太子要请都统韩老爷当面打话。”韩都统把船分作左右两营,将中军大船放开,船头上了弩炮架,高下数层,预备金兵多诈,那船上金鼓旗,有几班锦衣绣袄长枪利斧的甲士,好不雄勇。这金营里分开战船,兀术独坐在一只楼船。去韩都统船有二百步,并插住了船脚。兀术向前脱帽胡跪,陪罪告饶,使通事船头传话:“从今和好,再不敢犯,情愿对天盟誓,望乞放路回国。”韩都统在楼船上高坐,锦衣玉带,金盔银甲,十分威严。说:“你家久已败盟,掳我二帝,占我疆土,除非是送还我宋主,退回了我汴京,方可讲和。今日之仇,不共戴天!”说毕一声炮响,船上神臂弓弩齐发,照金兀术射来,如雨点相似。原来神臂弓是诸葛武侯所置,一弩有十矢之力,一匣发二十矢,俱是毒药竹箭,透甲入骨,见血就死,如此金人甚怕此弩。兀术险不中箭,忙退入船中,逃窜而去。宋营的兵船一齐回营,也不赶他,只守住江口,料不能逃了。有诗赞曰:
    槛楼笼鸟失群鱼,狡诈金兵失故居。
    不遇闽人开水道,中原安得属单于。
    兀术困到七日,粮草绝断,杀马而食,料无生理。出榜问计,有能定策通路江北的,赏银五百两。忽有一个闽人,被掳在营中,自言能知出江的路,揭了傍文,来见兀术。说:“这黄天荡通着老鹤河的水路。老鹤河一条水道,可通建康秦淮。只因连年淤塞,商客不行。如今残兵三万,分了汛地,每人立在浅水上,一人一尺,不消一日夜,可开三十里。连夜开通,直达建康,还可取胜。”兀术大喜,赏了闽人五百两,封他为向导官,率领金兵开河。兀术先自下水,用锄锹番钵,众将官见太子下水,人人奋勇,立在浅处,不消二日直接了老鹤河水路。把大船丢下,俱用小船将人马渡上建康的大路。那韩都统的兵,只守住江口,到了十日之外,只见金营船上烟火俱无,还怕他有甚诡计,不敢近攻,报与韩都统知道。遂令水营游兵,两路夹攻,到了金兵大船上,甚么何曾见个人影。哪知他诡计通天,绝流而去。韩都统大船自来接应,闻知走了兀术,恨得暴叫如雷,哪里赶去?梁夫人自去临安请罪,反参“韩世忠恃胜玩敌,逗留不进”一本。高宗先闻捷章,喜出望外,自南北交兵,不曾有此一战,终是败不掩功,还加了世忠为两浙制置使,以都统带罪立功。
    不知这兀术四太子回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15442.html

匿名

发表评论

匿名网友

:?: :razz: :sad: :evil: :!: :smile: :oops: :grin: :eek: :shock: :???: :cool: :lol: :mad: :twisted: :roll: :wink: :idea: :arrow: :neutral: :cry: :mrgreen:

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