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是语言的艺术。
比喻是「语言艺术中的艺术」「具有一种奇特的力量。」[1]「凡,是优秀的作家、诗人,可以说没有一个是不擅长譬喻的。」[2]可见如何运用比喻,对于文学创作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06.html
《金瓶梅》中运用比喻的艺术相当高超,具有既新颖、独创,不同凡响,又精当、贴切,垂手天成的特色,确实不愧为作品中开拓思想意蕴、活跃人物形象的一支「奇特的力量」。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06.html
和作品的思想意蕴通过比喻,引起读者的联想,来丰富、深化人物的典型意义和作品的思想意蕴,这是《金瓶梅》中运用比喻的艺术特色之一。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06.html
「思想的对象同另外的事物有了类似点文章上就用那另外的事物来比拟这思想的对,象的,名叫譬喻。」[3]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06.html
这是当代汉语修辞学奠基人陈望道给比喻下的科学定义。它说明对比喻的运用,不仅是个语言艺术技巧问题,更重要的是作家对于「思想的对象」和有类似点的「另外的事物」,必须有深切的认识和准确的把握,这样才能使比喻运用得恰到好处,使「思想的对象」因为比喻的运用而变得更加丰富和深化,明朗和动人。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0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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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中有不少好的比喻便具有这个特点。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06.html
由小见大,这是《金瓶梅》通过比喻扩大人物典型性的手法之一。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06.html
例如潘金莲跟李瓶儿争宠,孟玉楼认为李瓶儿既有「尽让之情」,劝潘金莲也让了她,这时作者写道:
金莲道:「你不知道,不要让了他。如今年世,只怕睁着眼儿的金刚,不怕闭着眼儿的佛。」(第35 回)
大小妾之间嫉妒、争宠,这除了在客观上反映出一夫多妻制必然矛盾重重之外,就这种嫉妒、争宠本身来说,是谈不上有什么积极的思想意义的。
可是,这里作者通过由小见大的超越性的比喻,让潘金莲把「如今年世」比喻成是「只怕睁着眼儿的金刚,不怕闭着眼儿的佛」,来说明「不要让了他」的必要性,这就大大超越出妾妇争宠的范围,给读者拓展了宽广的联想空间,引导读者不能不联想到那「如今年世」的世情是多么险恶!
金刚本是手执金刚杵(古印度兵器)守护佛的天神,是以面目狰狞、凶狠可怕为特征的,而佛则是佛教修行的最高果位,是以慈爱和善、普渡众生为己任的。
人们向来是以佛为崇拜的主要对象,「如今年世」竟颠倒过来了,变成强者为王,谁凶狠可怕谁就得势。
这岂不是意味着封建的尊卑等级、伦理纲常、社会秩序、是非标准,等等,一切都已经乱了套么?
这说明,潘金莲那种谋杀亲夫,跟西门庆为妾后又在众妻妾之间嫉妒争宠、称王称霸的性格,绝不是由于她个人是什么天生的「淫妇」「悍妇」问题,而是那个封建的传统秩序已经错乱颠倒的「年世」所必然造就的,她实在是那个「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
由个别上升到一般,这是《金瓶梅》通过比喻扩大人物典型性的又一手法。
例如,从潘金莲的个人质量来看,她确实是凶狠、残暴的,不仅丈夫武大被她亲手毒死,而且丫鬟秋菊经常被她无故毒打,受尽折磨,备遭摧残,李瓶儿的儿子官哥也被她用阴谋手段害死,接着李瓶儿本人也因暗气惹病而死。
这一切,潘金莲都确实负有无法逃脱的重大罪责。可是,如果《金瓶梅》作者仅仅把潘金莲写成是个罪恶滔天的「淫妇」「悍妇」,那典型意义毕竟是很有限的。
好在作者不是就事论事,就人写人,而是通过由个别到一般的上升式的比喻,由个别典型人物的言行而巧妙地写出那整个黑暗时代妇女的共同命运。
如李瓶儿死后,西门庆悲恸地说:「姐姐,你在我家三年光景,一日好日子没过,都是我坑陷了你了!」
吴月娘听了当场就不满地说:「他没过好日子,谁过好日子来?」
潘金莲则说:「他没得过好日子,那个偏受着甚么哩,都是一个跳板儿上人。」(第62回)
这最后一句比喻,说得既形象化而又深刻化。它使人不能不对潘金莲、李瓶儿等妇女形象的社会典型意义引起新的思考,得出更为全面的本质的认识,她们尽管各人的思想性格有别,但同样都要遭丈夫的欺压,都要受一夫多妻制的痛苦,都难逃封建社会妇女的种种不幸命运,这一切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她们「都是一个跳板儿上人」吗?
如果不用这个比喻,而仅仅像吴月娘那样斤斤计较于「他没过好日子,谁过好日子来」,那就停留于妻妾个人之争,毫无意义了。
作者通过潘金莲这一比喻,不仅使人物形象的典型性大大开阔了,也使读者的认识得到了升华。犹如爆竹被点燃了引火线,突然腾空升起,爆炸,开花,声彻云霄,振聋发聩,火光四射,耀眼争辉,令人耳目为之一新,精神为之一振。
《修辞学发凡》
由表及里,这也是《金瓶梅》通过比喻扩大人物典型性的一个手法。
西门庆被称为是「淫棍」「恶棍」的典型。可是《金瓶梅》作者通过由表及里的穿透式的比喻,却使我们对这个形象的典型本质和社会意义,不能不透过表面现象,作更为广泛的联想、反覆的思考和深入的认识。
如西门庆听信潘金莲的挑唆,为了永远霸占来旺妻宋惠莲,便不惜陷害来旺「酒醉持刀」,「杀害家主」,「喝令左右把来旺儿押送提刑院去。」
吴月娘把这比喻成是「拿纸棺材糊人」,把西门庆听信潘金莲的唆使,陷害来旺,不听吴月娘的忠告,比喻成是「恁没道理的昏君行货!」
西门庆只是一家之主,跟一国之主的君王,如同一滴水和汪洋大海之间,本来是难以等量齐观、相提并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