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唐顺之所以重邵雍之诗,实质上还是偏嗜邵诗所本的“洗涤心源,得诸静养”[47]的内在修持工夫及其在诗中的表现,这和他本人重“本色”之“高”而主张“洗涤心源”[48]的基本诉求相联系。
而如此已和李、何诸子排击宋诗的立场大相径庭,也表明其脱出诸子复古诗学影响之彻底。
尽管随着前七子在弘治年间倡兴诗文复古,明代中叶诗坛的派别和门户意识愈益显突,但实际的情形又不可一概而论。
主要活动在嘉靖年间而在明代诗学领域较有影响力的杨慎,就因为其所持立场多无所傍依,被清人沈德潜称作“拔戟自成一队”[49],成为一个典型的例证。
他的诗学思想即表现出对诗坛流派或门户意识的相对超越,具有一定的涵容性和独立性,也为其时诗学领域增添了一种独特的声音,显示嘉靖诗坛某种多元的走向。
其中诗史意识与知识观念,成为最能体现杨慎诗学思想个性的重要标志。
以前者而言,杨慎除了注意分别诗歌历史演变的时代性和阶段性落差,尤其是区分唐宋两个不同时代和有唐一代不同阶段诗歌的价值差异,以至在总体上作出“宋诗信不及唐”[50]和置初、盛唐诗于上位的价值判断,又在审视自唐至宋诗歌演变历史进程之际,摒弃简单而主观的价值定性,特别是对总体上“信不及唐”的宋诗,试图去还原其历史存在的具体而真实的面貌。
他虽认为“宋诗信不及唐”,但绝不接受“宋无诗”的推断,而质疑此说的自信和依据,则本自他对宋诗的重新审察,相对理性地识别其中特点之所在,包括品味宋诗蕴含的唐诗遗韵,尤其是以唐诗的审美风格去评鉴宋诗的创作特点,揭示唐宋诗歌之间内在的历史联系。
而他对唐代诗歌演变历史的分辨,又注意识别唐诗不同时期作家和作品历史存在的复杂性、多元性及个别性,梳理各阶段诗歌之间的历史联系,由此表现出某种独立的评判立场,他对中、晚唐诗中别具特色之作的品鉴,最能说明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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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研究者习惯上多将杨慎归入六朝派,在我看来,这一单纯的派别归类,尚不足以准确认识他的诗学立场。
事实上,杨慎并不反对推尊唐诗,而恰恰是唐诗热切的宗尚者,他的质疑所向,主要是只知宗唐而轻视唐诗源本的“顾或尊唐而卑六代”者,认为唐人对待六朝诗歌“效法于斯,取材于斯”,这是不容无视的诗歌相承的历史事实,要对此客观面对,就必须厘清六朝与唐代诗歌“干”和“枝”、“渊”和“潘”[51]的连结脉络。
从这一考察逻辑出发,辨析源本是认知对象的必要前提,追溯“六代”是“尊唐”的特定途径,其注视的是六朝与唐代诗歌承续和演进的关系。
从后者来看,杨慎将必要的知识涵养作为规范诗歌创作的有效途径,主张“胸中有万卷书,则笔下自无一点尘”[52],甚至将诗歌当作表现或释放诗人知识涵养的特殊载体,重视诗歌知识化的形塑过程。
他论诗的一个显著特点,即或析解疑难用语,或分辨字词讹误,或追究诗中用典,涉及的问题纷杂。
而旁征博引、细辨深究的主要意图,在于尽可能地还原不同诗歌文本的原始形态,尤其是通过对用语和用典等细微环节的辨析,解读诗歌特定的意义指向,剖析原始文本所包蕴的积蓄作者个人学养的知识含量及其价值所在。
同时,作为这一观念的延伸,在杨慎看来,诗歌作品艺术化程度的提升,又是和知识化的形塑过程密切相关,甚至连为一体,后者为前者充实了内涵,奠定了基础。
自嘉靖中期以来,以李攀龙、王世贞为代表的后七子突入文坛,并由此在文人圈产生广泛的影响。
与前七子相比,后七子的复古立场于前者或有承袭,表现出若干与之相近甚至相同的特征,这也是学人大多将二者合为复古流派而联系起来加以研究的主要原因。
但历史不会是简单的循环,后七子也绝非是对前七子包括诗学思想在内的观念主张单纯的复述与趋和,其中表现在二者复古诗学系统的差异性,折射出明代中叶以来诗文复古的变化动向。
如果说李、何诸子那里,他们基于复古和重视诗歌体制的思路,将学古和辨体联系在一起,那么至李、王诸子,关于诗歌辨体在他们讨论的话题中更为显突。
尽管在后七子内部,对于如何辩体以明确宗尚目标的问题,诸子的看法不尽一致,特别是谢榛和李、王等人的观点就存在分歧,但对诗歌辨体的高度关注还是占据主流意见。
相较于李攀龙等人,尤其是王世贞针对各种诗体的分辨和别类显得更为系统,也更为严苛。
归根结底,这种专注于辨体的意识,还出自早在李、何诸子复古诗学中已呈现的注重法度的一种技术理念。
不过由此推衍开去,比较二者,差别又是明显的。在学古问题上,李、何诸子虽然申诉拟学古作和依循法度之间的紧密联系,标示体认古典文本以不离法度的重要意义,
但为了在“拟议”与“变化”之间维持紧张的制衡关系,又强调自我经验的充分介入,用以防范对于法度的过分依赖,以他们之见,“拟议”的意义在于恪守古典文本的“规矩”,而寻求在此基础上的“变化”则是学古更高的境界。
与之不同,李、王诸子中特别是王世贞,围绕诗歌如何学古习法的问题拈出“模拟之妙”[53]说。
这一命题的实际意义,蕴含工于摹仿、巧于拟学的正面涵义,突出超越机械和拙劣仿袭的摹拟之道应有的合理性,它指涉的是一个双重性的概念,即“模拟”主于法度,以特定古典文本为范式,同时只有消泯循法拟学的痕迹也即“无迹”,方可臻于层级更高的艺术之“妙”境。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1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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