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竹坡以温秀才、韩秀才的姓氏强解为寒温冷热,作为全书的关键;以西门庆的“庆”字同“罄”字相通:“瓶(李瓶儿)因庆生也。盖云,贪欲嗜恶,百骸枯尽。瓶之罄矣,特特撰出瓶儿,直令千古风流人,同生(声)一哭。”
张竹坡又说:“夫永福寺,涌(永)于腹(福)下,此何物也。”令人遗憾的是《绪论》以“蔡京”谐音“财精”,以“进瓶魅”解“金瓶梅”,并未比十七世纪末的张竹坡有多大不同。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20.html
如果张竹坡的说法可以成立,岂不是《水浒传》中的西门庆、《清平山堂话本·戒指儿记》的永福寺已为《金瓶梅》定下了基调,那还用得著作者(无论是个人或群体)的艺术才能吗?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2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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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坡闲话》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20.html
二、大部分引自米勒的《荒凉山庄》序文,如: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20.html
“作者写作《金瓶梅》时,制作了当时中国社会的一个缩微范本……小说准确地反映了作者当时的社会现实……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20.html
各个人物的错综关系是社会上各阶层人物的内在关系的复制件……作者要确切地把握中国社会并确切地查明产生它的现状的由来……就整个而论,小说是作者见闻的报导……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20.html
《金瓶梅》不会轻易地提供它的含义……叙述者所隐藏的不亚于他所揭露的……小说只有通过这一角色和另一角色,这一场景和另一场景,这一形象化表达和另一形象化表达的前后文之间的呼应才能理解……虽然许多相似事物在精心制作的架构中大多数是一目了然的,不少却要由读者自己去探索……”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2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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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我没有全文译载。它们既适用于《荒凉山庄》,也适用于《金瓶梅》,对此我并无异议。但是我要指出这一切也同样适用于萨克雷的《名利场》、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以及曹雪芹的《红楼梦》。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20.html
米勒所叙述的几乎是所有全景式地反映社会现实的开放型结构的长篇小说的特征,并非《荒凉山庄》或《金瓶梅》所独有。
我看不出它们对《荒凉山庄》或《金瓶梅》的理解有什么特别意义,除非读者从来没有接触任何一部开放型结构的长篇小说。
三、我怀疑《绪论》感兴趣的特别是如下一些说法:
“转喻的前提是事物之间的相似性或偶然性表现为相近相通,使得小说的叙述成为可能。
它鼓励读者将相近的事物看作相似,并为此而作出验证。比喻和转喻构成语法的深层框架,《金瓶梅》的读者借此在不联属的事物间引申出总体的认识……《金瓶梅》的基本创作原则……是严格意义上讲的‘讽喻’。
它借彼而言此……《金瓶梅》读者处处都可以碰到这种描写技巧,以此代彼,喻彼,例彼,只有相形之下才能理解或得以说明”。
如果说这种“借彼而言此”,“以此代彼,喻彼,例彼”的这种“相形”,指的是以“蔡京”隐喻“财”“精”,以“清河”隐喻“钱堆”,以“金瓶梅”隐喻“进瓶魅”,以“孝哥”隐喻“南宋高宗”,尽管我没有读到米勒的原作,我猜想未必是他的本意。
作为全景式地反映社会现实的开放型结构的长篇小说,《荒凉山庄》是另一个类型,有别于《金瓶梅》。
因为《荒凉山庄》除了全景式地反映现实外,还另有一个主旨:随着故事情节的深入发展,它将揭示雍容华贵的德特洛克贵夫人的丑闻和她的私生女儿的真相。
这就使得它的结构带有破案类小说的悬念和惊险情节,它的结构不得不以严谨紧凑为特征。
《荒凉山庄》
《金瓶梅》和《荒凉山庄》的比较不能到此为止,它们还有一个根本差异。《荒凉山庄》是狄更斯在创作了《匹克维克外传》(1836年)、《奥列佛·退斯特》(1837-1839年)、《尼克拉斯· 尼克尔贝》(1838-1839年)、《老古玩店》(1840- 1841年)、《圣诞欢歌》(1843年)、《董贝父子》(1846-1848年)、《戴维·科波菲尔》(1849-1850年)等一系列小说名著之后,他的小说创作艺术完全臻于成熟时的佳作。
而《金瓶梅》却是中国小说史上独特的产物,它出自民间说话艺人的集体创作和加工,经过世世代代说唱演出时的改进,在一个漫长的去芜加精的过程之后积淀而成,它没有得到一个胜任的作家为它作出创造性的编校,甚至可以说现存的《金瓶梅词话》至多只是一个七八成完工的作品,精致和粗劣并存,匠心独运的描写和大量前后脱节、矛盾、文字不通、不应有的重复和失误并存,有如汹涌澎湃的江河夹泥沙以俱下。
这才是它的真实存在,任何知其美而不知其恶,知其粗而不知其精的研究和考察都不免是片面之见。
人们熟知《金瓶梅》源于《水浒》,但从《水浒》和《金瓶梅》相同的十二例引首诗看来,既有《金瓶梅》沿袭《水浒》的例子,也有相反的例子。
既然二书的关系是双向的影响或作用:《水浒》↔《金瓶梅》,《水浒》比《金瓶梅》早、比《金瓶梅》迟的迹象同时并存,当然两者都只能是世代累积型的集体创作,这样才有可能在长期流传过程中互相影响或作用。
我珍视《金瓶梅词话》英文全译本的出版,可以说这是一项千秋大业,希望它在再版时继续得到提高。
学无止境,我想翻译作为一种特殊的再创作也一样。我并不期望这一篇短文使译者改变他长期形成的学术观点,但是我希望争论可以使双方同样受益。
对自己说,错了可以得到纠正;对另一方说,即使都是逆耳之言,也可以使他原来的观点修改得更好,以对付批评者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