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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者都认为魏晋六朝的小说祇能算成古代小说的形成期,而唐代传奇则发展到成熟阶段。那么二者的区别何在?鲁迅先生曾有如下论述: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27.html
单从上述这些材料来看,武断的说起来,则六朝人小说,是没有记叙神仙或鬼怪的,所写的几乎都是人事;文笔是简洁的;材料是笑柄,谈资;但好像很排斥虚构……唐代传奇文可就大两样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27.html
神仙人鬼妖物,都可以随便驱使;文笔是精细,曲折的,至于被崇尚简古者所诟病;所叙的事,也大抵具有首尾和波澜,不止一点断片的谈柄;而且作者往往故意显示着这事迹的虚构,以见他想象的才能了。[1]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2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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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文笔的「简洁」与「精细」是二者的重要区别之一。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27.html
无论读者还是研究者,都把细节描写作为成熟小说的一项重要标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27.html
小说不是以抒发作者个人感情为目的,而是以真实再现社会生活为宗旨,所以,生活的细节愈多才愈真实。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27.html
应该承认,与西方小说相比,模仿说书艺术叙事方法的中国古代白话小说,在细节描写和心理描写上,稍逊一筹。但随着小说艺术的发展,细节与心理的作用逐渐被作家认识。到了《金瓶梅》,白话小说的细节描写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27.html
这里我们对照一下《水浒传》与《金瓶梅》对武松杀嫂这一情节的不同处理方式: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27.html
那妇人见头势不好,却待要叫,被武松脑揪倒来,两只脚踏住他两只胳膊,扯开胸膛衣裳,说时迟,那时快,把尖刀去胸前祇一剜,口里衔着刀,双手却斡开胸膛脯,取出心肝五脏,供养在灵前。肐查一刀,便割下那妇人头来,血流满地。[2]
相同的情节,《金瓶梅》的描写就有不同:
那妇人见头势不好,才待大叫,被武松向炉内挝了一把香灰,塞在他口,就叫不出来了,然后脑揪番在地,那妇人挣扎,把鬏髻簪环都滚落了。
武松恐怕他挣扎,先用油靴祇顾踢他肋肢,后用两只脚踏他两只胳膊,便道:「淫妇,自说你伶俐,不知道你心怎么生着,我试看一看!」一面用手去摊开他胸脯,说时迟,那时快,把刀子去妇女白馥馥心窝内祇一剜,剜了个血窟礲,那鲜血就邈出来。那妇人就星眸半闪,两只脚祇顾登踏。
武松口噙着刀子,双手去斡开他胸脯,扑扢的一声,把心肝五脏生扯下来,沥沥供养在灵前。后方一刀,割下头来。血流满地。[3]
《水浒传》89 字,《金瓶梅》则扩充为213 字,把武松手刃潘金莲的过程写得更为细致。
其不同主要表现在武松的动作增多了(塞香灰、踢肋肢、骂)。《水浒传》祇把视点落在武松身上,《金瓶梅》则在二者之间游动,也写出了潘金莲被杀时的挣扎苦相(鬏髻簪环滚落、鲜血冒出、星眸半闪、两脚登踏)。
绘画 ·武松杀嫂
《金瓶梅》和《水浒传》的着重点是不同的,《水浒》重在写武松,《金瓶梅》则是将潘金莲作为叙事的焦点人物。
在笑笑生的笔下,潘金莲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细加刻画的;那么当她的生命行将结束时,作者当然更不愿吝惜笔墨。
试想美丽而凶狠的潘金莲,她的鬏髻簪环,她的皓齿明眸和「白馥馥」的胸膛曾引得多少狂蜂乱舞。但如今却是「簪环滚落」,「星眸半闪」,白馥馥的心窝上「剜了一个窟礲」!这是多么强烈而又可怕的对照!
作者把这个血淋淋的杀人场面展示给读者,细细地玩味着潘金莲的痛苦,显然包含着对这个邪恶女人的仇恨,似乎祇有用这种惨不忍睹的结局方式方可使她赎回自己一生的罪过。
武松在这里再也不是梁山泊的起义英雄,作者祇把写成一个普通的杀人刽子手。杀嫂场面的细致刻画,将其性格中残忍的一面推向极致。
精彩的细节描写,在《金瓶梅》中俯拾皆是,对表现人物的独特性格起到画龙点睛的艺术效果。
张竹坡对兰陵笑笑生的这一成功的艺术手法给予很高评价:「文笔无微不出,所以为小说之第一也。」[4]「千古稗官家不能及之者,总是此等闲笔难学也。」[5]
所谓「闲笔」者,正是在一些具有独特作用的细节描写。
再第五十九回写官哥儿死后,李瓶儿伤痛欲绝:
「李瓶儿见不放他去,见棺材起身,送出到大门首,赶着棺材大放声,一口一声祇叫:『不来家亏心的儿嚛!』叫的连声气破了。」[6]
作者似仍嫌不足,接写李瓶儿「到了房中,见炕上空落落的,祇有他耍的那寿星博浪鼓儿还挂在床头,一面想将起来,拍了桌子,由不的又哭了。」[7]寿星博浪鼓儿,是官哥满月时薛太监送的喜礼。
此时官哥儿已死,作者却偏偏从这个博浪鼓儿入手,写出李瓶儿睹物伤情的无限悲痛,可谓奇绝笔法!所以张竹坡在此批道:「小小物事,用入文字,便令无穷血泪,皆向此中洒出。真是奇绝文字。」[8]
像这类看似「闲笔」的细节,其实涵蕴著作者的艺术匠心,在故事中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再如作者写潘金莲有一个习惯动作:跐着东西磕瓜子儿。每一次出现这个动作,都包含着不同的含义,反映着主人公的不同心境。
第十五回,潘金莲嫁给西门庆后,与孟玉楼等登楼观灯:
那潘金莲一径把白绫袄袖子搂着,显他那遍地金掏袖儿,露出那十指春葱来,还着六个金马镫戒指儿,探着半截身子,口中磕着瓜子儿,把磕了的瓜子皮都吐下来,落在人身上,和玉楼两个嘻笑不止。[9]
一副轻佻、卖弄的心理!新婚燕尔,身入温柔富贵之乡,她又怎能压抑住内心的得意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