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的语言特色是:俗。用作者笑笑生的朋友欣欣子的话来说,它所写的是「市井之常谈,闺房之碎语。」[1]
张竹坡说它是「一篇市井的文字」。[2]其弟张道渊在〈仲兄竹坡传〉中,介绍张竹坡之所以要把《金瓶梅》「梓以问世」,就是为了「使天下人共赏文字之美。」[3]
以「市井之常谈」「市井的文字」写成的《金瓶梅》,而具有「文字之美」,也就是说,它以市俗的俗语言代替传统的雅语言,却同样达到了美的境界。
这是《金瓶梅》作者对我国小说语言艺术的独特创造和杰出贡献,颇值得我们加以研究。
《金瓶梅》的语言向以「语句新奇,脍炙人口」[4]着称于世。其所以如此者,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它能「将活人的唇舌作为源泉」,[5]「从活人的嘴上采取有生命的词汇」,[6]使语言做到高度口语化,具有群众口语所独有的活力和生气。其具体表现:
(2)怎的把奴来丢了,一向不来傍个影儿?(第8回)
(5)你说的只情说,把俺每这里只顾旱着。(第68 回)
例(1)不用「说谎」「扯谎」,而用「架谎」,谎言本身就是架空的,这个「架」字该是用得多么贴切而又新鲜啊!它出自媒婆薛嫂之口,更是把她那种惯于扯谎而又公然宣称「省得俺媒人们架谎」的媒婆声口,活现出来了。
例(2)是在西门庆忙于娶孟玉楼为妾,过了一个多月,在王婆的催促下,才来到潘金莲处,潘金莲责问西门庆时说的话。
她不用「忘了」,而用「丢了」,「把奴来丢了」,这一个「丢」字,把西门庆那背信弃义的无情之性和潘金莲那横遭丢弃的失落之感,全表现出来了,可谓一字千钧。
她不说「一向不来一遭儿」,而说「一向不来傍个影儿」,这把潘金莲对西门庆那种热烈盼望而又终于失望、痛加谴责的心理和声态,也刻画得意新语俊,不同凡响。
例(3)本是潘金莲在西门庆面前自称她如今变得聪明了,不会再上别人的当。但她此处不用「聪明」,而用一个本属贬义却作褒义用的「贼」字,活现了潘金莲那老辣、调皮的泼妇性格。
它不用「喊」「叫」「拉」,而用「采」,人又不是花卉,怎么能「采」呢?花卉被「采」了要枯萎,人被「采」了又怎么样呢?
这个「采」字把西门庆那专横、暴虐的性格表现得多么令人触目惊心啊!
例(5)我们常听说「庄稼旱了」,似乎未听说顾不上与客人交谈,也说是把客人「旱着」的。
庄稼旱着是要活活被旱死的,客人被旱着,如同庄稼遭旱一样,那该是多么难受啊!
这是应伯爵当西门庆尽情与妓女吴银儿交谈,而把他冷落在一边时说的话,活画出了应伯爵那凑趣、讨欢、油滑、谐谑的帮闲性格。
这些语言之所以显得新鲜活泼,富有独创性,主要是因为它从群众的口语中采取了有生命的词汇和灵活的用法,并且它又不是出于作家随心所欲的猎奇,而是对人物性格的生动写照。
(1)金莲虽故信了,还有几分疑龊,影在心中。(第13 回)
(2)我和你说的话儿,只放在你心里,放烂了才好。(第23 回)
例(1)是在西门庆跟李瓶儿奸淫一夜未归,回家对潘金莲谎称是花二哥邀他到妓院里去的,作者不说潘金莲将信将疑,而写她「还有几分疑龊,影在心中。」
用「疑龊」来代替「疑心」,不仅词语形象化了,而且感情色彩也生动化了。它把潘金莲疑心得如有龌龊影在心中,写得仿佛使人亲身感受到那实在不是个滋味。
例(2)是宋惠莲叮嘱西门庆不要把她俩说的悄悄话告诉人。
「话儿」是只有声音而无形体的,即使写成有形体的文字,也不存在「放烂了」的问题。
这里用「我和你说的话儿,只放在你心里,放烂了才好」,
不仅使话儿变得仿佛有形体可以触摸,而且画出了一个跟西门庆私通而又生怕被他出卖的弱女子的心声。
例(3)是写宋惠莲听说她的丈夫来旺与孙雪娥私通时,对孙「只顾海骂」。
海的面积和容量特大,「海骂」这个词,把她那种骂得漫无边际、滔滔不绝的情景,写得实在再精炼、形象不过了。
例(4)是在西门庆家酒席散后,李桂姐、吴银儿正准备要走,应伯爵提出要她们「唱个曲儿与老舅听」,李桂姐便以「你不说这一声儿,不当哑狗卖」作答。
狗,对主子总是奴性十足,而对外人则狂吠不已;从未听说有不会叫的「哑狗」。
这里用「不当哑狗卖」,既斥责了应伯爵那走狗的形象,又画出了李桂姐那轻蔑、戏谑、打趣的神态。
例(5)是应伯爵对李桂姐说,西门庆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替她到县中说情的,李桂姐听后对应伯爵的嘲笑和奚落。
这里不说「面子小」,而用「你虼蚤脸儿,好大面皮」加以讥讽,形象极为生动。
这些语言之所以显得形象生动,富有可感性,除了博采口语,使词语本身化抽象为具象,化深奥为浅显,化平淡为奇特之外,更重要的是这些形象化的词语皆被作者用得切合人物的性格、声口和神情,特别具有表现力。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4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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