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朔方 | 《金瓶梅词话》的第一个英文全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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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当我在普林斯顿大学东亚系访问时,芝加哥大学芮效卫(David T.Roy)教授曾两次应邀到该校讲学,那时我已经有幸拜读它打印稿的一些片段。
现在承他寄赠由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该书全译本第一册(前二十回),感到十分荣幸和钦佩。
译文为了使英语读者易于接受,各册分别以《聚会》《争风》《春药》《高潮》《离析》命名,它同近年问世的雷威安(AndréLevy)教授的法译本将小说分成十部大不相同,它不是通俗的改编或节译本,而是一字不差,忠于原作的全译本。
中国文学当然是世界文学的组成部分之一,但一些最有代表性的中国文学作品到最近才有完整的西译本。
以古代小说而论,《金瓶梅》也许可以说是西文译本纷至沓来的唯一例外。从1853年巴赞(L.Bazin)的法译《武松和金莲的故事》以来,西方译本有十余种之多,但都是节译或改编。
为了满足西方读者的需要,考虑到他们的欣赏习惯和阅读兴趣,这些译作都受到欢迎,有的发行量以万计。但它们在多大程度上忠于原作,那就难说了。
不仅如此,西方不少研究者和译者所知道的《金瓶梅》不是明代的词话本,而是清初张竹坡的校改本。因此,芮译本不愧为《金瓶梅》的第一个英文全译本,同时也是所有西方语种中的唯一全译本。
这是实事求是的评价,不是泛泛的溢美之辞。

英译本《金瓶梅》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5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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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充满市井俗语、方言俚语和不少以讹传讹的刊误和差错的四个世纪前的词话本,不作任何删节地逐字逐句地译成文化背景和价值取向大异的现代英语,近百万字的原文无异是崎岖难行的万里征途。
每一字、每一句都可以是无法逾越的障碍,令人望而却步。
芮效卫教授出生于江苏南京,在中国度过少年时代,回国后又师从费正清、杨联升、牟复礼等汉学名家,以二十五年之久的中国文学的教学经验和研究心得完成这一艰巨工作,世界上很难找到比他更适当的译者人选了。
译者得心应手地排难解纷的手法多种多样,不拘一格。试以第一回举证如下:
一、景阳冈“那大虫又饥又渴,把两只爪在地上跑了又跑,打了个欢翅”,“跑”指野兽用足扒土。
连同下句译成:Pawing the ground with its front claws, it stretched itself,“欢翅”由鸟类的展翅抖毛动作移用到兽类,这里译成老虎伸直腰身,我看很对。
二、“原来老虎伤人,只是一扑、一掀、一剪,三般捉不着时,气力已自没了一半”,译成“It so happens that when tigers attack people if they fail to overcome them with a pounce, a sidewipe , or a lash of the tail, their powers are half exhausted”,可说一字不增,一字不减,忠实原文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三、如果说一个译本比原文好,可能这是有意的讽刺,但是芮译本中青出于蓝的情况却千真万确地存在:
一是必要的增补,如第一回的《眼儿媚》词(“丈夫只手把吴钩”)和《临江仙》词(“万里彤云密布”),原书都没有标明词调,芮译本却予以补加。虽说不是绝对必须,却有助于对作品的理解。是锦上添花,不是画蛇添足。
二是校正。小说引用诗词歌赋,有的是加以删改,不宜代为校订。有的却是传抄刊印时发生误夺,如不加校订,几乎难以理解,更说不上翻译了。如刘邦劝解戚夫人的歌辞,首二句小说作“鸿鹄高飞兮羽翼,抱龙兮横踪四海”,译者根据《史记》的原文“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而改译,这是必要的。
同样,武松打虎后“触目晓霞挂林薮”,译文将“晓霞”改正为“晚霞”也是必要的,否则就同前后文不协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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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译、直译孰优孰劣,一直是翻译界争论不休的问题。
1870年泰勒(B.Taylor)保持原作的格律译完歌德的长诗《浮士德》,为直译留下了一个榜样。
芮氏的译文可说是小说翻译中直译的一个范本。
他的译文表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中文原文,都可以顺理成章地以直译的英语得到忠实而又流畅明白的表达。
但是某些中国古代特有的表达手法如“沾风惹草”、“春山八字眉”直译为“Engaging the breeze and disturbuing the foliage” “her eyebrows rise up like spring peaks”,如果用解释性的词句意译也许更容易为西方读者领会,但是只要读者看得多了,也并非一定难懂,现在这样可能略显晦涩,但它保存了原作的中国风味。
至于“不觉过了一月有余”,“不觉”原指“不知不觉地”,不是“Before any one knew it”,那不是直译的过失,而是对原意的解不够贴切。
又如“武松也知了八九分”,将“八九分”译成百分之80或90,正如将一些人体器官译成生理学名词一样,不是有什么失误,而是不合四个世纪前的语言习惯。
毋庸讳言,译文也出现了一些可以避免的差错,如“高号铜”译成“假铜”,“焰焰满川红日赤”的“川”译成“河流”,“虎礚脑”译成“老虎骷髅”,“绵布袋”译成“绣花袋”这就和原意大异了。
在长途跋涉中,偶然不慎而失足,并不影响最终到达目的地。“金无足赤”,毋需我在这里饶舌,相信在再版时,白璧微瑕一定会进一步得到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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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单位:浙江大学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55.html

本文获授权发表,原文刊于上海《文汇报》,1993年12月18日。后收入《徐朔方、孙秋克<金瓶梅>研究精选集》,2015,台湾学生书局有限公司出版。转发请注明。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5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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