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承玉 | 小说家之外:《金瓶梅》作者的三重特殊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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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人,以问童孺,皆知姓名矣。」

第二,传神讲求形似,更注重神似,若能做到神情如活,方为高手。
韩先生所画李瓶儿像初稿,尽管存在着额角稍低、眉头较直的明显毛病,仍然赢得了孟玉楼等人「亏这汉子揭白怎的画来」的赞叹,原因就是他画出了死者「像似好时」的神态。
初稿得到进一步修正、加工后,在形似的基础上,达到了更高的神似:「俨然如生一般」,「只少口气儿」。追求神似正是传统肖像画创作的最高境界。
《太平广记》卷二百十三〈周昉〉即载:
郭令公女婿赵纵侍郎,尝令韩干写真,众皆称美。后又请(周昉)写真。二人皆有能名。令公尝列二画于座,未能定其优劣。因赵夫人归省,令公问云:「此何人?」对曰:「赵郎。」「何者最似?」云:「两画总似,后画者佳。」又问:「何以言之?」「前画空得赵郎状貌,后画兼移其神思、情性、笑言之姿。」

《太平广记》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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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传神分为用线条勾勒轮廓和敷彩着色两个阶段,前者可以现场完成,后者则需事后精工涂染。
孟玉楼等人的议论嘴唇略匾、额角稍低、眉头较直等失误,显然都指线条;「随即用描笔改正了」,更是指线条的调整。
「须臾描染出个半身」并非完整地画出半身像,而是指勾勒出半身轮廓,又用了几天的功夫,韩先生方才完成全部工序,使画面有了「金翠」「大红」「白馥馥」等鲜艳的色彩。
先线条,后色彩,分序完成,正是传统肖像画创作的规范做法。
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即载吴道子:「每画,落笔便去,多使张藏布色。」吴道子画的就是素有「吴带当风」之称的线条;至于着色工作,就是由弟子们来完成了。
第四,传神不仅是现场观察、摹写的功夫,还要有主观想象的参与。
韩先生把李瓶儿画得栩栩如生,主要原因不在于对李瓶儿容貌观察与摹写的准确;那是一个被病魔慢慢折磨而死者的遗容,哪还有什么生气和神韵!给韩先生的画作注入活力的应是「想着」的功夫。
「想着」,既包括对死者生前模糊印象的回忆,更指对传神对象的主观理解和整体把握。创作者的审美想象和创造活力,才是画面生机的源泉。这是被绘画实践所证明的一个真理。
《太平广记》卷二百十二〈卢棱伽〉就记有吴道子弟子靠「锐思开张,颇臻其妙」而令师叹服的故事。
很难设想,对此没有真切体会的非画艺中人,会一再留意于韩先生的「想着」功夫。
此外,小说称韩先生原为「宣和殿上的画士」,也基本符合宋代画史。
众所周知,历代凡养士之殿皆隶翰林院,因此,韩先生又可称为「翰林院画士」;宋代设有翰林图画院,图画院画士的专业方向之一即肖像画[5]
如果说,上述韩先生传神的情节是作者绘画素养的一次无意流露的话,那么,更大量、更普遍的描写文字,则可看作对绘画技法的自觉借用。
概而言之,《金瓶梅》对绘画技法的「拿来」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白描的造型手段;二是画面的视点安排。
白描本指「白画」,即在白纸上用墨笔勾勒出轮廓而不着彩的人物画,上述韩先生传神的初稿就是。
我们知道,白描肇始于吴道子,在北宋画家李公麟笔下蔚为大宗,又经元代画家张渥的努力,逐渐成为在人物画和花鸟画创作方面,与粉本彩绘分庭抗礼的技法。
随着元、明时代长篇小说的勃兴,白描技法也日益被小说创作所借鉴、吸收。《三国演义》《水浒传》就有不少白描化的文字。
但是,白描本是文人绘画的技法,而《金瓶梅》之前的小说都属民间的集体创作,故后者对前者的借鉴、吸收,远未达到自觉、频繁和纯熟的地步。
可以说,在中国小说史上,《金瓶梅》既是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小说,又是第一部大量借用白描技巧的小说。
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之一就说:
「读《金瓶梅》,当看其白描处。子弟能看其白描处,必将自做出异样省力巧妙文字也。」
具体来说,白描的特色在于:以精细和简洁的统一为基本要求,以传神为追求的目标。
在绘画方面,白描的线条绝不像山水画和写意画那样粗犷和模糊,它要求清晰、精细地刻画出对象的轮廓和局部特征。
同时,白描的形象又不要求像工笔划那样巨细无遗、纤毫毕现,它更完全遗弃粉本彩绘的色彩。
线条的删削和色彩的缺失造成物质因素的淡化,其根本目的是为了凸现对象的内在神韵,使画面的精神因素得到最大限度的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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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廷玑《在园杂志》卷二),在《金瓶梅》中,白描的精细表现为「文心细如牛毛茧丝」也就是具体描绘了大批市井小民的日常琐事,再现了他们隐秘的精神角落;白描的简洁表现为细节描写的以少胜多。
例如,第六十二回李瓶儿死去,吴月娘等人给她穿好衣后,李娇儿问给她什么鞋。
潘金莲道:『姐姐,她心里只爱穿那双大红遍地金鹦鹉摘桃白绫高底鞋儿,只穿了没多两遭儿。倒寻那双鞋出来,与她穿了去。』吴月娘道:『不好,倒没的穿上阴司里,好教她跳火坑。……』」
既是爱穿此鞋,怎么只穿了两遭?吴月娘的回答一下戳穿了潘金莲谎言的实质:李瓶儿死了,潘金莲暗中高兴尚嫌不足,还要算计让她的鬼魂在阴司遭罪。
这个对话的细节既不经意地暴露了潘金莲的险恶用心,也表现了吴月娘的精明和严正,抵得上两大段心理描写。
第六十七回「那应伯爵故意把嘴谷都着,不做声」的细节,线条感极强,活画出应伯爵借银无望,欲恼不敢恼,欲言又羞于言的忸怩作态,被《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夹批誉为「一路白描,曲尽借债人心思」。这类例子举不胜举。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63.html 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6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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