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指出，张远芬「把十个词列为峄县独有，在实际上是靠不住的」。
对《金瓶梅》一书作严格意义的语言研究的，文章还不多见。朱德熙〈汉语方言里的两种反复问句〉[8]可作代表。
朱文虽然以专题研究的方式比较了现代口语和明清五部小说的反复问句，但《金瓶梅》一书占的篇幅最多，考察得最为详细，还兼及反复问句之外的其他语法词汇现象。
朱文的主要结论是，《金瓶梅》中的反复问句多是现代山东方言的「VP不VP」型，只有极少数是现代吴语的「可VP」型。
在沈德符指为「时作吴语」的五十三至五十七回中，却多数是「可VP」型（十三例），「VP不VP」型又成了少数（四例）。
我们所说的严格意义的语言研究，是从目的和方法两方面着眼的。
现在各学科之间常常发生横的联系，可以互通信息。但是作为一门科学，应该有自己的独特的研究领域和方法体系。
严格意义的语言研究，应当以《金瓶梅》一书所提供的语言材料为依据，考察它在语音、词汇、语法各方面的特点。
在方法问题上，根据语言学最新的方法论成果，结合《金瓶梅》的研究现状，我觉得有必要强调下面三个问题。
语言是不断发展变化的。研究历史上某阶段的语言现象，必须考虑到它的发展趋势，不能拿今天相似的形式去机械对照。
历史上的A现象可能发展成今天的B现象，今天的A现象则可能另有来路，不能跟历史上的A现象相比附。
语音发展的规律性较强。《金瓶梅》反映出浊音消失、入声塞尾脱落的迹象。
今天的吴语保留浊音和入声塞尾，不会是由《金瓶梅》方音系统发展而来的。[9]
语法发展也是规律性较强的。在明代小说里反复问句有两种类型，《金瓶梅》「VP是不VP」型，而《水浒传》《儒林外史》则是「可VP」型。
很明显，《金瓶梅》和《水浒传》《儒林外史》不属于一个语法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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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汇的变化最快。特别是社会习俗的改变，会引起一批词语的消失和另一批新词语的产生。
从明朝后期到今天四百年左右，社会生活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不考虑这个事实，拿今天的事物、习俗去比附，最容易产生谬误。
拿今天的地方习俗去考证前代词语的含义，是一种正确的方法。但是这个方法切忌反过来用，不能用《金瓶梅》词语特点去证明它是某一方言（今天的某一方言）。
这里举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杩子」即马桶，现代北方人一般是不用的，《金瓶梅》中却用得很频繁。不少人以此来证明作者是吴人，一些北方人也颇为信服。
张鹤泉同志对山东西部聊城一带的民俗作了调查，发现几十年前鲁西也用「杩子」，据六七十岁的老人说，他们年轻时还有嫁女陪送「杩子」的习俗。[10]
我们可以推想，半个世纪前聊城的「杩子」已是婚嫁习俗用品，很少使用价值。（妇女生产的一段时间，不宜出屋上厕所，还用得着「杩子」。）
上个世纪则很可能还较普遍地用于生活。这和新媳妇坐轿是一个道理，流传至今只是一种仪式，多少年前则确实是妇女们出行的交通工具。
「杩子」一例的意义，不仅提示我们考察词语要有发展的观点，还在于启发我们考证词语应与民俗研究相结合，注意社会生活风俗的演变。
关于和民俗考察相结合，可以再举居住情况为例，介绍一下量词「层」、名词「客位」「倒座」。
相通的院落单位为「层」，孟玉楼原住的猪市街杨家是「门面屋四间，到底五层」，李瓶儿原住的狮子街灯市的房子是「门面四间，到底四层」。
「门面」是指宽度，「层」系指纵深，五层就是五套相连相通的院落。
根据现在山东的习俗（当然不止是山东），每层院子应有一个正房（北屋），或至少有一座门楼。
「客位」类似今天的客厅，是指接待客人的专用房间，山东临清至今仍有老年人这样称呼。
「李瓶儿客位内设四张桌席，叫了两个唱的董娇儿、韩金钏儿，弹唱饮酒。」（十五回）可见「客位」也可以很宽敞，不是仅仅指客人的座位。「倒座」是建于房后的套间。[11]
这些语词随着建筑样式、居住条件的变迁，在城市已经不用，在农村使用范围也已极为有限。但在四百年前可能是普通而又普通的词语。
我们今天可以参照山东的民俗去理解它，但如果反过来，以此来证明作者是山东人，就是十分可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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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是以其各要素按自身的结构方式组合而成的系统。这个系统本身也在不断的调整和变化，但速度是缓慢的。
决定语言性质的就是这种系统性，而不是个别语音、个别词语或个别语法现象。
语言系统的变化是由量到质渐变的，因而语音、语法都难免有例外现象。但是大的系统是客观存在，不会因少数例外而杂乱无章。至于个别人、个别材料的例外，更不能说明语音的性质。
像《金瓶梅》这样的辗转流传下来的书面语言材料，内部的均匀性和统一性都受得了一定的破坏，其中不成系统的现象肯定会有不少。
我们研究《金瓶梅》的语言，除了注意严格校勘、避免孤证等常规问题外，要特别多从系统性去考虑。
从反复问句来看，五十三至五十七回中的「VP 不VP」型和其他回中的「可VP」型，都是个别现象，可能是传抄中的讹误，有可能是语言中的例外现象。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7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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