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活动全过程中的道德本位,是封建社会中艺术哲学的重要命题,也是这个社会中艺术实践的根本特征。
于是,“善”便是“美”的体现,“美”的一切都涵盖于“善”之中;于是,不论是否绝对的真实和可能的真实,审美理想就是审美价值。
《金瓶梅》却在商品经济社会催生的一种新环境里对这一切来了一个自觉的小小的调侃和不自觉的大大突破;让自己的人物及其故事生发出一种崭新的审美价值,违背时人(包括作者自己)已有的审美理想,获得了重大的美学意义。
《金瓶梅》的作者同广大的文人儒士一样,并没有逃脱传统文化观念的束缚,没有卸掉传统的道德责任重负,在创作这部世情小说时,动机就是告诫世人弃恶从善。
正如“东吴弄珠客”在《金瓶梅词话》序言中所说:“作者亦自有意。盖为世戒,非为世劝也。……奉劝世人,勿为西门之后车也。”
“中间处处埋伏因果,作者也大慈悲矣。今后流行此书,功德无量矣。不知者竟目为淫书,不惟不知作者之旨,并亦冤却流行者之心矣。”
作者创作中的这种道德责任感促使自己在创作过程中形成了以“善”为美的传统的审美理想。
这种审美理想,更多地具有明代理学的观念特征,它以儒教的伦理教条为纲,融洽了道教自然求道、佛教弃欲向善的宗教教义。
《金瓶梅词话》开篇的“四贪词”既是对“恶”人“恶”行的否定,也是对一种由清心寡欲而获得“善”的境界的描绘,是作者对道德理想王国的一种追求。
而吴月娘和孟玉楼则是这种审美理想的形象体现,作者在全书最后的终卷诗中对这两个人物作了“善”的肯定:“楼月善良终有寿。”
在情节发展中对这两个人物的描叙,也多是从表现她们的“善”行出发的。
当然,这种表现决不是脱离生活自身规律的图解,而是在客观写实的前提下,用对比的手法,烘托、映衬。
潘金莲是作者执意批判的“恶”女人,在其批判中,作者时常将吴月娘的“善”行同潘金莲的“恶”行对比,以突出月娘的善良、忠贞。吴月娘对西门庆的态度,对家中成群的小妾、丫环、家人、仆妇的态度,对妓女的态度,无不显示出她宽广的胸怀;她多次虔诚听佛,她雪夜拜斗,她对官哥儿的喜爱,她在碧霞宫、清风寨遇强人却能坚贞不屈地完节而归,都显示出她贤惠的德行。
孟玉楼进了西门庆家,知足而乐,清心寡欲,可谓温柔敦厚,连潘金莲也图她少言寡语、善良温存、不讲两面话而拉她为伴,于是,人们在阅读中自然可以从这对相伴者中获得对比的效果,孟玉搂可谓是“善”人。
小说中有几处相面算命,第二十九回“吴神仙贵贱相人”一节是最有意义的,这是作者在情节结构和人物性格上画龙点睛的安排。吴神仙先后给西门庆及其妻妾女儿共八人相面,八人的断语中只有吴月娘与孟玉楼是完美的。
果然,待全书终了,八人之中只有吴月娘“寿年七十岁,善终而亡”;孟玉楼“爱嫁李衙内”,夫妻恩爱,如鱼得水,寿终正寝。
戴敦邦绘 ·孟玉楼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7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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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运用了如此众多的手法来追求自己的审美理想:对比,烘托,回首诗回尾诗的评说,叙述中议论的插入。
“善”与“恶”果然各自分明。但是不要忘记,作者在追求自己的道德理想王国时,双脚并没有离开现实的土地,这是《金瓶梅》与此前所有文学创作最大的相异点。
在这种前提下,按照生活的真实来写实,必定会同以封建伦理道德为特征的审美理想追求产生差异和矛盾。
因为此时的“善”实质上是一种强加于人的绝对理念,具有极浓的专制政治的色彩,作者面对的“真”和作品反映的“真”偏偏又是与这种绝对理念格格不入的现实生活世界:感情、欲望及其行为。即使有合乎道德规范的人和言行,也是对“真”的遮掩、扭曲甚至牺牲的结果。
就在封建专制最严重的环境中,新兴的商品经济力量也在想方设法地谋求自己的生存和发展;
就在封建伦理道德被宣扬到众多的忠臣烈士、贞女节妇为了一块牌坊可以义无反顾地走向个体的灭亡的背景下,在运河经济文化中形成的商业小社会却出现了与传统伦理观念、时代道德规范背道而驰的现象:重利轻义,好色非节,纵情娱乐,永无满足。
就连朝廷命官、中央重臣,一旦进入“真”的世界,也禁不住金钱的诱惑,以权谋私、贪赃枉法、索贿卖爵。这种“真”,从旧的审美理想来看,无一不是“恶”行“丑”态。
二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79.html
至今的研究已经证明,《金瓶梅》大量地抄用、借鉴了前人和当时人的创作。但是,在“真”与“善”的冲突面前,作者并没有沿袭前人和当时人的做法。
这毕竟是在写一部中国小说史上无前例的世情长篇。作者可以向以前问世的所有文学艺术学习借鉴乃至引用,却不可以,也没有去袭用传统的审美价值观念,否则便不可能实现自己新的创作。
值得指出的是,在传统的审美理想与新的审美价值相矛盾时,作者并没有舍弃传统的“中和”原则,但“中和之美”在这里却是另一派景象:
作者不否认人的七情六欲,但在表现人的七情六欲之时告诫人们“人能寡欲寿长年”,“免使身心昼夜愁”,“劝君凡事放宽情”。
于是“中和”没有成为审美的效果,而只是这个效果产生的过程中的插曲,没有成为作品主体自身,而只是作品的附属,也可以说,仅只是一种理想、一种动机而已。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7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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