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宗一 | 睁大瞳孔找出《金瓶梅》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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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收到画家陈丹青先生在美国听著名画家、学者木心先生讲课所记笔记的整理本《文学回忆录》(上下册),该书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1月出版。
打开这两册厚厚的书,出于专业的习惯,很自然地看木心讲宋元明清的戏曲与小说部分,而重点又读了他的有关“四大奇书”与《红楼》《儒林》的论述。
读到木心先生关于《金瓶梅》的论述真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并为他独辟蹊径的认知和艺术化的发现而折服。
比如,他说:“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完成了艺术”,而“《金瓶梅》要靠你自己找出它的艺术”
他甚至不无夸张地说,你要瞪大你的瞳孔!而木心先生正是瞪大他的瞳孔发现了《金瓶梅》的艺术。
他说,《金瓶梅》对妇女性格的刻画,极为精细,近乎现代的所谓心理小说。
他把《金瓶梅》与《红楼梦》进行了多层面的比较。他说《红楼梦》书明朗,《金瓶梅》书幽暗,要放大瞳孔看,一如托尔斯泰明朗,陀思妥耶夫斯基幽暗。
这种对文心与风韵的把握,确实对我认知《金瓶梅》的艺术创造性大有启示。

《文学回忆录》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8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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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木心先生的论《金瓶梅》又让我想起吉尔伯特与库恩合著的《美学史》一书。
著作者醒目地引用了16世纪意大利批评家卡斯特尔维屈罗的一句名言:“欣赏艺术就是欣赏对困难的克服”
是的,我们欣赏和解读《金瓶梅》是否欣赏到笑笑生对艺术追求的艰苦行程?而我们又是否用坚毅的阅读心态对《金瓶梅》的艺术进行了既愉悦又痛苦的追索?我们是不是还没有睁大自己的眼睛去看,是不是还在瞇糊着眼睛去看?
我读木心先生的论《金瓶梅》,引发的思考有这样几点:
1、《金瓶梅》为什么是属于现代的,又是一部心理小说。
无论你是否同意此说,我们只有一句老话,还得回归文学本位,还得从文本中求得解答。因为我们必须牢牢地把《金瓶梅》作为小说艺术来读。
我们研究小说万不可把小说研究成非小说,把《金瓶梅》研究成非《金瓶梅》。
2、我想套用冯友兰先生谈人生的三境界说,我们的《金瓶梅》研究目前已达到的是:
A.价值发现;B.精神提升,即彻底否定了淫书说,而看到了他对假恶丑的审美批判,从而从另一角度,肯定了真的善的美的,也就同时肯定了小说是真正捍卫人性的,但是,C.我们似乎还未达到第三个境界,即感悟天地!
《金瓶梅》在当下的意义,迫使我们通过它,把我们的智性、灵性、悟性真正调动起来去真诚地感悟天地。对于这一点我们似乎还有着或长或短的距离。
3、有三句外国大师、名家的话:
A.柏拉图说:“艺术是前世的回忆。”
B.纪德说:“艺术要从心中寻找。”
他又说:“艺术是沉睡因素的唤醒。”
对于这三句话如何理解,见仁见智。我认为这三句话中说的“艺术”,无疑是艺术创作,或是艺术这种形态,那么我们不妨把这里的“艺术”暂时转化为”艺术化”,“艺术性”,同样有意义;这样就成为:“艺术性要从心中寻找”,“艺术性是沉睡因素的唤醒”,当然,“艺术性也是前世的回忆”。
这样做也许很幼稚,但是不是也很有意味呢?
接着这个话题,那就是我们的精神同道都关注的一个问题:《金瓶梅》研究现状的评估,《金瓶梅》研究是否处于困境?
我曾经说过,《金瓶梅》的文献学、历史学、美学、哲学的研究已取得可观的成果,这也决定了《金瓶梅》的研究难度更大了,因为起点已被大大垫高。
于是我们每一位从事”金学”研究的同道,都在调整阅读心态,并努力拓展自己的研究空间,于是《金瓶梅》的文化研究成为研究的热点,这是很自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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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金学”的文化研究的成果已不能小觑了。在座的几位文化研究的实绩令人艳羡。
从实际情况出发,正如西谚曰:“趣味无争辩。”
任何一位学人的学术追求、学术趣味不能受到丝毫干预,因为这是一个自由度最广阔的园地。
所以我郑重声明,我无意否认任何方法论意义的、研究流派意义的、研究层面意义的《金瓶梅》研究,更从心底接受他们成果的事实存在。
然而我也不得不承认,我心中的一个“痛”,即感到我们小说研究的审美感觉越趋弱化!并且还逐步发现了小说审美与文化研究所发生的抵牾。
纵观几部经典小说文本的研究,审美的认知力、审美的体验与判断,越趋迟钝,越发弱化,越发偏离小说的艺术性。
在《金瓶梅》研究领域,文化研究的半壁江山的态势已成定局,这是对这部小说研究空间被拓宽的最好证明。然而我也看到个别“金学”研究者却在不满足纯文学研究时,把“文化研究”拉向了极端。
他们不把小说当小说研究,而且认为今天再去像过去的纯小说的解读就是一种倒退,就是“老土”,就是抱残守缺,就是对”金学”的封闭式的、僵化的研究。这种偏激虽然发生在个别在读研究生中,却让我有一种隐忧。
不错,过去的文学研究,包括我们的《金瓶梅》研究,曾有过教条化的,模式化和缺乏新意乃至诗意的论述,比如我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术业有专攻,要真正进入文化史的研究和思想史的研究的堂奥,那是需要综合性的学识的整体把握。就我碰到的有限的几篇《金瓶梅》与《红楼梦》的文化研究和思想史研究的论文来看,就缺乏有关学科的训练。
我们自己也不能否认,出身于中文系的学人欠缺的也恰恰是这方面的训练,这是我们的弱项。可是,邯郸学步的结果往往是文化没研究成,文学的诗意也不见了。
在文学被边缘化的情况下,我们的”金学”研究领域可否有一部分坚守者,即把自己的审美的灵性、感悟、体验重新张扬起来,让我们的《金瓶梅》的艺术研究成为一个流派,让我们打破目前潜隐着的一种文学研究与文化研究相互抗衡的尴尬,让我们各行其道,又互相参证,互补相生吧!
总之,不要“走出文学”,不要“离开经典”,让我们深信,《金瓶梅》的审美研究有着广阔的空间。
这个领域时时刻刻检验我们的耐性和真功夫。我们可以大展身手的领域可能就是最有魅力的小说艺术,让我们睁大眼睛找出《金瓶梅》的艺术!
让我们通过一部小说的研究提升我们的灵性、悟性和诗意。
赘语:不知是否我的错觉,我感到马恩学说在今天有一种被淡化的趋势,其实我觉得马恩的哲学中的美学虽不能说已成庞大的体系,但其中的一些观点极为重要。
比如被人忘却的恩格斯在致拉萨尔的信中,就提出小说研究的”美学的历史的观点”的理论。请注意恩格斯是把”美学观点”置于”历史观点”之前。
根据我的肤浅体会,恩格斯就是要求考察一部文学作品在美学上的优劣程度,即审美化、艺术化的程度应当是第一步的工作。而”历史观点”则是观照作品时对历史深度和广度的认知程度。
总之,对《金瓶梅》的各种各样的解读,要求我们的首先只能是也“必须是一个有艺术修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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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木心讲述、陈丹青整理《文学回忆录》,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348页。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87.html

②(美)吉尔伯特著,夏乾丰译《美学史》,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年,第223页。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8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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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单位:南开大学

本文获授权发表,原文刊于《宁宗一<金瓶梅>研究精选集》,2015,台湾学生书局有限公司出版。转发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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