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相同的系统质,吴月娘的性格除自成系统外,还和其余五妾共同组成一个封建家庭妻妾性格系统。就这个系统中的个人性格而言,吴月娘与孟玉楼相辅相成,潘金莲与李瓶儿针锋相对,李娇儿和孙雪娥堪属同类(李娇儿私通吴二舅,孙雪娥私通来旺儿;结果是一个盗财归院,一个盗物私奔)。作者把吴月娘置于这样的人物系统中,通过两两映照愈加鲜明地展现了月娘的性格特征。同是求子心切,潘金莲求子是为了争宠夺爱;月娘吃种子丹是为了西门家后继有人。同是对待下人,潘金莲出于嫉妒,欲置来旺于死地而后快;月娘出于怜悯,劝说西门庆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同是掌管财权,吴月娘、孟玉楼使钱方便;潘金莲、李娇儿使钱悭吝。瓶儿生子,有人喜,有人悲;瓶儿丧子,有人哭,有人笑。心地善良的孟玉楼也和吴月娘一样关心瓶儿生子的大事,连孙雪娥也“慌慌张张走来观看”,可是潘金莲只是想着自己可能失宠,因此“越发怒气,径自去到房里,自闭门户,向床上哭去了”(30回)。如果把西门庆家中妻妾之间争风吃醋的种种心态,明争暗斗的般般伎俩抽绎出来,不就是中国封建社会里上至宫室下至封建家族一次又一次上演的嫔妃争宠、嫡庶争爱的丑剧吗?家庭是社会的一个细胞,社会就是一个放大的家庭。封建社会、封建家族、甚至明代皇宫内部那种勾心斗角,相互倾诈,“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人际关系,正是通过这样一组人物性格系统展现了出来。
八十回以前,吴月娘的性格特征自成体系而又与本系统内其他人物性格相互映照。八十回以后,西门庆撒手归西,吴月娘最终失去了正妻的地位,与其他五妾一般无二地成了西门家的寡妇,整个性格系统结构发生了动态的变化。李娇儿盗财归院,被另一个“西门庆”——张二官人买去做妾,又开始了新的一轮侍妾生涯。孙雪娥拐物私奔,事发后被卖到守备府,落入昔日仇家庞春梅的手中,开始了新的地地道道的厨娘的劳作。潘金莲私通陈经济,终于被赶出西门家,又回到王婆家中,最终还是死在武松手里,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只有孟玉楼重新做出明智的抉择,嫁给一个读书人,开始了夫唱妇随的幸福生活。在这后一轮的人物命运的安排中,每个人物的性格都按照自身发展的轨迹,迸发出最后的一点火花,完成最后一笔的刻划。然而,当人们仍然把这一组人物性格当做一个性格系统来审美观照时,便会发现此时作者笔下的艺术典型已产生了一种新的功能质。作者似乎有意识地构勒了封建社会寡妇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出路:一是守节,一是改嫁。吴月娘的守节不嫁,是出于她对西门庆的愚忠(心理因素)、她原有的正妻的地位(社会因素)和她那千方百计才求到的遗腹子孝哥儿。这一切都符合月娘的性格发展的轨迹。孟玉楼的改嫁,正是出于她处事圆滑、胸有城府,足智多谋的个性。她能从已往改嫁的失误中总结教训,重新选择了以前摒弃的读书人。由此可见,吴月娘看重的是名分和道德传统,孟玉楼则更看重人生的现实生活。尽管作者把两人的命运称做“楼月善良终有寿”,但实质上两者区别还是十分明显的。孟玉楼堪称幸福美满,吴月娘则晚景凄凉可悲。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98.html
如果把八十回以后的吴月娘的性格特征归到家道中衰的寡妇这一系统中,吴月娘的个性又可以和另一位命运相似的寡妇林太太的性格形成对比。她们具有共同的系统质,都是承受着失去丈夫独当门户的种种艰辛。可是,此时不同的人物性格在与外系统发生联系时,发生了不同的运动和变化。同是死去丈夫,吴月娘恪守着封建孝道,守着未成年的儿子,苦力支撑着那七零八落的家。社会上种种邪恶势力不断地向她袭来:殷天锡的恃强凌辱,吴典恩的恩将仇报,仆人小厮的攻讦陷害,女婿陈经济的恶意诽谤,甚至最后险些落入新贵云离守的圈套。这一切都说明封建社会里秉守传统礼教苦撑一个破碎的家庭是何其不易,但是吴月娘却矢志不改。而林太太呢,做为清河县豪门王招宣的孀妻,她也遇到家道中衰的困境,经济上的窘迫使她不得不卖物度日。儿子王三官“年幼失学”,只好入武学肄业。但是经济上的每况愈下并不是林太太“送外卖”的根本原因。林太太之所以“描眉画眼”,干着形同暗娼的勾当,与王招宣在世时就养成的淫荡的个性有关。这个放荡淫乱的家庭自然不能调教出什么贞女孝子。潘金莲九岁时被卖到王招宣家,在那里学会了“描眉画眼,傅粉施朱,……做张做势,乔模乔样”(1回),开始了走向堕落的第一步。王三官寻花问柳,偷了媳妇的头面首饰去当嫖资,也与他那放荡的母亲不无关系。林太太要想保住招宣府的余业,靠不得儿子的出息长进,也不去经商耕田,竟然靠变相卖身投靠,以求权势人物的庇护。林太太选择这种既不守节又不改嫁的生活方式,完全是她个人性格所决定的。林太太这种放浪淫荡的性格,进入新的生活环境之后,便得到进一步的强化和发展。所以,当人们把吴、林二人的性格纳入同一性格系统中加以审美观照,就会看到原有的人物性格的功能质已产生了新质。这种新质与原有的旧质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基本上是在原质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同时又具有更加丰富的美学价值和社会认识价值。因此,纵观全书,吴月娘空有一种善良、宽厚、爽直而又通情达理的好性情,却没有得到恣情放荡的西门庆应有的尊重。西门庆生前,她名为正妻,实为弃妇;西门庆死后,她又恪守封建礼教的愚忠,成为封建礼教的殉葬品,尽管作者结尾时称她“寿年七十,善终而亡”(100回),实际上她只是在孤寂冷清中聊度余生罢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98.html 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98.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