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与妻妾两大人物系统中一个重要的穿插人物是由妓女而被娶到家中的李娇儿。这是一个着墨不多、个性不甚鲜明的人物。首次出场是在潘金莲刚到西门家之时,书中称她“生的肌肤丰肥,身体沉重,……而风月多不及金莲也”,(9回)故而在妻妾中失宠便是很自然的事了。孤立地看待这一人物性格,读者会嫌她过于苍白。如果把她置于妓女性格系统中来分析,就可以充分把握她的性格特征,理解她的所作所为了。从良改嫁,这是多数妓女梦寐以求的愿望。但是古住今来,能真正由这条路得到幸福者极少。其中的道理也很简单:正派的男子是不会频频光顾妓院的。妓女从良本来就低人一等,从良为妾就更没有什么家庭地位可言。一旦所从并非良人,其下场便更加可悲。李娇儿就是在饱尝妓女酸辛之后,力图实现从良的愿望,可是这一愿望在无情的现实面前化为泡影。在西门庆家,李娇儿开始的只是新一轮的痛苦挣扎。被冷落的积怨,希望破灭后的失望,导致她对凑份子为吴月娘祝贺的反感,对西门庆之死的冷漠,从而表现出其性格特征中被冷落的侍妾的系统质。李娇儿性格中妓女性格的系统质则表现在她在西门庆生前就和吴二舅“有首尾”,西门庆死后首先盗财归院,重操旧业。老虔婆李三妈让女儿传话:“你我院中人守不的这样贞节!自古千里长棚,没个不散的筵席。……不拘多少时,也少不的离他家门”,“你我院中人家,弃旧迎新为本,趋炎附势为强,不可错过了时光”。(80回)老虔婆的经验之谈与李娇儿性格深处的妓女性格系统质一拍即合。于是很快就寻着个“由头儿”借机归院了。归院之后就接了张二官儿,被张二官儿以三百两银子“娶”为二房。可悲的是李娇儿的这次抉择又是人生中一次大错:张二官只是西门庆第二罢了。李娇儿不过是从一个流氓恶棍手里转到另一个流氓恶棍手里,由一个腐朽罪恶的家庭转入另一个罪恶腐朽的家庭,最终没有真正地跳出苦海,实现妓女从良的愿望。她的结局与妻妾系统中的孟玉楼形成相反的映照,也与妓女系统中的韩爱姐形成相反的映照。
韩爱姐也是妓女性格系统中身兼妓女、侍妾双重身份的人物。这是一个出身暗娼之家,当过翟谦侍妾,后为生活所迫,与其母同操贱业的不幸女子。她在临清码头遇到陈经济之后,就一心扑在他的身上,产生了一厢情愿的爱情。如果陈经济真的能娶她为妾的话,那她势必成为李娇儿第二。由于陈经济早死,韩爱姐并没有名正言顺地成为陈的侍妾,可是她竟在陈经济被杀之后悲痛万分,立志与陈经济的正妻葛翠屏一起守节,最后竟割发毁目,立志不嫁,并出家为尼。尽管作者在书中赞扬她的“贞骨”,张竹坡也称其为“最有结果的人”,⑤可是孤立地看待这一人物性格,总觉得有不少牵强之处,纳入妓女性格系统之中加以审美观照,我们就可以看出作者的良苦用心。作者正是借用这一人物性格发扬妓女性格中“善”的一面,并与李桂姐、郑爱月之流丑恶的一面形成映照。由于作者匆匆收尾,韩爱姐的性格未能更多的展开,致使人物性格的转变比较突然,使许多读者认为其性格转变的真实性不如宋惠莲。实际上,仆妇性格系统中的宋惠莲的性格,正是代表仆妇性格中“善”的张力,而王六儿、如意儿则表现出仆妇性格中“恶”的张力。妓女性格系统中的韩爱姐在系统结构中的功能和宋惠莲一样,她代表了妓女性格中“善”的张力,李桂姐、郑爱月则代表了妓女性格中“恶”的张力。她们各自形成本系统核心人物孙雪娥、李娇儿的两翼,构成一个大三维的立体的性格系统。在《金瓶梅》里,西门庆和陈经济是一对应人物,是一对最不耻人类的猪狗,却有最具人间美德的一妻一妾(吴月娘、韩爱姐)为之“守节”。封建社会的邪恶势力不仅作践了善良女性的肉体,也戕害了她们的灵魂,直到最后还要拉着她们作为自己的陪葬。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98.html
纵观《金瓶梅》中的女性人物性格特征,大致可分为妻妾、仆妇、妓女三种大的系统。每一系统中各有一个核心人物表现该性格系统的主要系统质,其性格系统中向善与向恶的两面又各有不同的人物形象作为载体。本系统内部的人物性格相互补充、相互贯通,构成一种有内在联系的有机整体,并与外系统形成映照,从而表现出一种大于单个人物性格的简单叠加而产生的艺术效果。美学家桑塔耶纳在《美感》第四卷里曾认为艺术作品的审美价值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作品里直接描写的事物,如形象、性格,另一方面是通过这些被描写的事物所暗示的更为深远的东西,如被唤起的感情、体验、思想等。金瓶梅世界的特定的生活环境犹如一潭散发着臭气的死水,金瓶梅世界里的女性犹如挣扎在这死水中的行将溺死者。她们或美丽、或聪慧、或善良、或淫荡;她们或沉沦、或堕落、或充当帮凶、或亲手置人于死地;她们或甘心过稳奴隶的日子,或不甘心沉沦而奋力前行。但总是因为黑暗的社会和传统意识的枷锁,最终都没有逃脱随着封建家庭一起覆灭的命运。尽管作者没有明白地揭示“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历史结局,却也使读者透过众多善良美好的女性的毁灭而愈加痛恨那个罪恶的社会。《金瓶梅》堪称封建社会的一面镜子,而金瓶梅人物的庞大的性格体系又暗示了比镜子更加深远的东西,唤起后世读者更多的思考,这或者是作者也始料不及的吧!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98.html 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198.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