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 无所指归的文化悲凉——论《金瓶梅》的思想矛盾及主题的终极指向
作者 王彪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3.html
《金瓶梅》是一部内容异常丰富,但又充满尖锐思想矛盾的奇书,不特作者的伦理观、道德观常与作品所见的人事相抵牾,即便是贯穿全书始终的哲学思想,亦颇多悖谬,混乱与矛盾之处随见。《金瓶梅》自身潜藏的深刻思想意义及作者本人深沉痛苦的思索,都被这种表面上的矛盾所遮掩,令人难窥这部旷世巨著的本真面目,更无法触摸到它所体现的那个时代最具代表性又最为沉痛的思想苦果。其实,《金瓶梅》的思想矛盾早已超越通常意义的作者世界观与作品展现的现实世界的矛盾,而表现着一个时代处在骤然裂变中所承受的所有思想重负,体现出封建社会趋于末世时前所未有的思想断裂带来的最痛苦最绝望也最尖锐的灵魂震颤。我们可以说,《金瓶梅》的矛盾与混乱,实在是人类面临大毁灭的历史灾变映示出的心灵之境,它幽暗的光亮,使我们豁然洞见明末这个独特时代无所傍倚的文化悲凉,比之于寂灭与消亡更难耐、痛楚的精神上的孤独。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3.html
从某种意义说,《金瓶梅》的矛盾是注定的,无奈的,又是永恒的。理清这些矛盾,将使我们真正进入作品的本质层次,并最终切近《金瓶梅》这部人类大书的终极指向。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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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认识《金瓶梅》的基本思想脉络,必须先看《金瓶梅》的总体构成框架。《金瓶梅》是以西门大家庭兴衰为经,以西门庆、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命运变幻为纬的一部家庭史与命运史,它通过主人公的毁灭与家庭兴废,表现了纵欲亡身,善恶报应,天道循环这样的总体思路。应该说,《金瓶梅》这一基本思想脉络是首尾相联,一以贯之的,全书的整体构筑具有较严密的统一性与完整性。欣欣子在《金瓶梅词话序》里说作者的创作意图:“无非明人伦,戒淫奔,分淑慝,化善恶,知盛衰消长之机,取报应轮回之事。”的确合乎作品的实际情况。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3.html
既然如此,《金瓶梅》的故事情节,人物形象乃至每一个细部的处理,也应与其他古典小说的一般情况相似,紧紧扣住总体框架,构成完美的文本样式。但《金瓶梅》恰恰在这方面出现尖锐矛盾,作品所写的实际情况与整体思路产生了严重的错位、分裂。许多本应朝总体思路靠拢的情节与人物,突然改变了方向,甚至作为一种相背的力量,冲击着作品的主题构成。如果我们拆开这种仅仅从结构形态上构搭的架子,我们会发觉《金瓶梅》里面,其实涌动着好几股流向不一的潜流,它们深层的涌动,使我们有理由关注《金瓶梅》思想矛盾的实质所在,并重新审视作品总体框架与基本思路具有的实际意义。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3.html
我们首先需要理清的,是《金瓶梅》的主要矛盾与疑点。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3.html
一、报应的不彻底。按照《金瓶梅》这样的结构框架与思路,它里面的主次要人物,都该有严密而明确的善恶果报结局。《金瓶梅》实际上显非如此。比如玳安这样品行极坏的“小西门庆”式人物,坏事做了不少,第四十七回写他为苗青一事牵线,敲了王六儿十两银子。第七十八回写他在西门庆与贲四嫂奸宿后,待西门庆一走,立即爬上贲四嫂的床等等。作者对他也没什么好感,多次发过议论。但是玳安最终并没受什么恶报,他反而因对西门家的忠诚,在孝哥出家之后,继承了西门家产业,成了又一个“西门小员外”。玳安的命运与结局事关《金瓶梅》一书的归结,如果不是作者有另外极其重要的理由,这样的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3.html
再比如来保,欺主背恩,与韩道国合谋盗拐西门庆的货物,又几次调戏主母吴月娘,把吴月娘送往太师府的迎春与玉萧也在路上强奸了,可谓坏事做绝。但作者并没给他什么应有的报应。还有象杀人犯苗青,同样逍遥法外,快快活活过日子,也没受到苗天秀冤魂的任何搔扰。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3.html
与此相对照,没做任何坏事反遭不幸命运的人却为数不少。象武大,宋仁,一个被西门庆踢伤后又被潘金莲毒死;一个为女儿宋惠莲之死鸣冤,被西门庆指使人毒打一顿,得病而亡,他们生前都没有什么恶行,可他们的结局之惨,使人很难相信善恶报应到底有多大的真实性。在他们的命运里,作者无力也无意安排他的因果报应天条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3.html
二、轮回的困境。《金瓶梅》在现世的善恶报应之外,同时将果报纳入天道循环的生命轮回框架中,即赋予善恶以一种超越现世的来世人生的必然结局。为说明与强化这条思路,《金瓶梅》特意在西门庆等人身上安排了一次重新投生的人生转换。但问题是,孝哥作为西门庆的直接化身,他的出家已了结了西门庆自身的所有罪孽,作品安排西门庆再次投生在富户沈通家为次子沈越,不是反而无法说明善恶报应、因果轮回的天理了吗?退一步说,西门庆是因孝哥的出家消尽了罪孽,可以在来世得到点优待,那么,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陈经济这些恶女荡妇、流氓淫棍,为何得不到一丝惩罚,反而要托生到袁指挥这样的人家呢?永远倒霉的似乎只是象始终被侮辱被损害的孙雪娥和西门大姐这样的人,连来世也只能往城外贫民家与番役家投生。这里,善与恶的因果关系显然早改变了本来面目。从作品整个框架看,结尾的这个安排自然不可能是随意为之的,这中间的矛盾,不能不让人感到惊奇了。
三、善恶的困惑。不特果报与轮回充满矛盾,《金瓶梅》的善恶标准在作品里亦相当混乱。有些人,作者明明认为他是善的,可作品表现出的,常是相反的情形。表现恶亦然。善恶在《金瓶梅》里是个极难区分的概念,哪怕作者时时是在明明白白地加以表现,明明白白地加以说明(善恶难分与人物性格的多元组合在这里是两码事。《金瓶梅》的人物诚如一些学者所说,是一种多元复合体,性格内涵是复杂、丰富而统一的。我们所说的问题是,《金瓶梅》作者与作品本身对善恶的评判与认定上,常使我们陷于混乱与困惑之中,它属于作者思想观念的矛盾)。一个突出的例子是吴月娘,她是西门大宅这个污秽世界里难得的一方净土。作品一再表现她的善行与操守。我们可以说,吴月娘是《金瓶梅》里一个标准的善人形象。但事实是,吴月娘在西门庆侵吞花子虚财产之际,面对西门庆与李瓶儿的奸情,反帮西门庆出谋划策,要他夜里悄悄把花家财物从墙上运过来。这样的道行,不用说无论如何是够不上“善”的。难怪张竹坡对吴月娘最为厌恶,把她视为“权诈不堪”的小人。当然张竹坡的批评似过火了些,但吴月娘之让人误解,实在是作品中一些混乱、矛盾的善恶观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