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楼也是个善人,在西门府上,她算得上最没争议的人物。可如果我们注意到她与潘金莲的关系,她在任何时候几乎都是潘的拥护者甚至同谋,这个完美的善人形象是否还该成立呢?孟玉楼与潘金莲的最大区别,无非一个把自己的看法以争斗的形式直接表露出来,遂引起西门大宅鸡飞狗叫式的混乱;另一个则仅仅持有这种看法或赞同这种看法,从不放火烧身。她们的人生态度导出极不相同的两种效果,但如仅凭后果的不同,恐很难将孟玉楼与潘金莲这两个有着许多相似点的妇人截然分成一善一恶。再比如春梅,我们简直不知道作品是要表现她的高贵品格还是滥淫恶行。作者似乎一心想给她按上卓尔不群的美誉。当然,如果把春梅好淫本性与清高人格作为性格的矛盾统一体,也是勉强可以讲通的。可除此之外,春梅被贴上清奇高贵等等美好标签的欺凌弱小、蛮横无理的品性,她打骂李铭、秋菊、逼死孙雪娥,再加上挑弄是非,狐假虎威、助桀为虐等等恶行,难道是她清高脱俗品格的必然表现吗?善恶之间的区别实在太混乱了,以至有人认为春梅的形象是两个分裂的个体,难以统一,缺少小说结局那样必然发展的可能性和一贯性。
还有西门庆的纵淫恶行,小说确是当作一桩人生罪孽加以暴露的,但作品中那么多情趣盎然的性场景描绘使我们有理由怀疑作者的非难有几分真实。不用说,《金瓶梅》写西门庆与李瓶儿通奸,与潘金莲调情时关于边饮酒边按春宫图行事甚至叫春梅在旁斟酒取乐这样的情景,显然充满赞赏的诗意眼光的。越进入《金瓶梅》,我们越要被作者对待同一事件、人物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所疑惑,它们又分裂又交融,简直让我们无所适从,莫衷一是。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3.html
诸如此类的矛盾还有许多。但这些矛盾还只是《金瓶梅》表层意义上所直接体现的一些比较直观的现象,《金瓶梅》更深层的矛盾比起这些表层现象,可能更为尖锐。如果说,以上矛盾只是作品思想道德观念的困惑与混乱的话,那么《金瓶梅》更深层的对立与冲突,则是整个中国文化与哲学思想的矛盾,是晚明这个封建末世所出现的时代的矛盾。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3.html
二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3.html
我们说《金瓶梅》深层意义上中国文化与哲学思想的矛盾,是指小说对构成中国文化、哲学之根的儒、释、道态度的矛盾。《金瓶梅》是中国哲学与文化思想的一次集中展示,在这部作品里,儒、释、道扮演着极重要的角色,对小说主题的构成起着巨大影响。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3.html
先看儒家思想的影响与作者对待儒学的实际态度。无疑,儒学在《金瓶梅》里依然充当着构筑家庭、社会秩序与结构的根基,在伦理道德观上,作者是持认同态度的。被作者肯定的西门庆家庭构成形式,夫妻、妻妾、主仆、父子、母女间不可更改的纲常伦理,即是儒学家庭伦常的典型例子。在儒学思想的导引下,人与人之间的贵贱、尊卑都是那样井然有序,不可超越。虽然《金瓶梅》受晚明资本主义萌芽的冲击,某些时候对社会地位间的秩序表现得并不那么森严和不可逾越,潘金莲这个荡妇可以与王潮儿这样出身社会低层的流氓滥交,作者仅从潘金莲秉性与品行的败坏加以抨击,甚至她与名义上的女婿陈经济私通,作者也只当作一桩荒唐的滥淫指斥一番。然而一旦潘金莲与奴仆琴童相好,作者的严厉与愤怒便尖锐地显露出来了,把他们的丑事视为最不可容忍的败坏纲纪的恶行。作者的口气比任何时候都要尖刻。在一首描写他们性行为的曲词中,直斥琴童为畜生,表现出极端的厌恶。还有孙雪娥与来旺的奸情,《金瓶梅》始终不宽恕孙雪娥,让她经受小说中诸女性最为悲惨的命运,也是作者此种伦理道德观的反映。如果作者没有根深蒂固的儒家人伦秩序观,没什么恶行、一贯被侮辱被损害的孙雪娥的人生与结局,实在是难以思议的。作者对孙雪娥命运的安排,显然特别突出了自己的道德标准,因而他对超越贵贱、尊卑特别是主仆界限的乱伦与忤逆采取着最深恶痛绝甚至刻意报复的行为。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3.html
在夫妻、妻妾关系上,《金瓶梅》亦表现出儒家的基本观念。吴月娘作为一个“善人”,她的最大美德是对丈夫西门庆的柔顺,不管西门庆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吴月娘在偶尔规劝之外,绝大多数时候,表现出的是对西门庆的顺从。显然,作者对吴月娘的这套做法是赞赏的,甚至西门庆到处追花逐蝶,诱奸他人妻女,吴月娘采取的容忍、放纵态度,也被当作美德加以肯定。所以《金瓶梅》才将吴月娘认李桂姐作干女儿一节,写得那么富有人情味。这与小说结尾玳安因对西门家的忠义,而承袭西门庆家业的描写,出于相同的道德评判动机。作者对吴月娘与玳安的“美德”极为真诚的赞美,使他无暇顾及他们美德服务对象臭名昭著的恶行。谁都知道,象玳安这样忠于一个恶人的“义”,在严格的道德评判上到底有多少价值。可是《金瓶梅》作者在这里已决意为了他心中的道德规范而放弃更高层次的善恶标准的绝对意义。可见其对儒学道德伦常的执着之深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3.html
可以肯定,《金瓶梅》作者对西门庆这样的家庭结构、形式有着发自内心的好感,他实在称得上是这种家庭秩序的赞同者或维护者,虽然他憎厌西门庆、潘金莲、陈经济等人的贪欲和淫乱,但他还是为这个家庭的毁灭感到由衷的惋惜。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觉得这个家庭的悲剧就是本应值得维护的秩序被日渐毁灭的悲剧。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3.html 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3.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