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的思想矛盾及主题的终极指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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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戒淫与宣淫间的矛盾。《金瓶梅》如果真是依据佛学宗旨演绎人间故事的话,它里面的性描写就不会这么绘形摹色,大肆渲染。假使“以淫说法”,亦该是“视红粉如骷髅”,而绝不像现在这付艳羡不已的模样。我们完全有资格指责《金瓶梅》演说佛法的同时,却用世俗眼光来审视人间情事,如果把《金瓶梅》当作如某些论者所言的“惩淫之作”、“史公文字”,它的凡心显然太重了。还有一个问题是,小说对胡僧与胡僧药的描写,不是间接把西门庆之死的根源归于佛门吗?那个被神化了的胡僧和他隐晦的带有生殖器官意象的形貌,无论如何,是理解佛学观念内在统一的障碍。我们无法知道,佛家在小说里到底鼓励人纵欲作恶还是节欲行善。

第三,关于孝哥投生与西门庆等人转世的描写。孝哥无疑是吴月娘念经信佛的一枚善果,他与官哥形成一种相对的同位关系。官哥是花子虚的另一个背影,他的出生是为了索报花子虚的冤孽,官哥死,李瓶儿亦亡。孝哥则是西门庆的影子,孝哥出生是为了消净西门庆前世孽债,所以孝哥出家,西门庆的故事便告了结。根据小说的安排,西门庆到孝哥的转世,靠的是吴月娘的善行,作者的赞赏态度也是明白无疑的。然而,小说在第七十四回写吴月娘听薛姑子宣卷时,突然插入一段评说,又否定了吴月娘的做法。小说写道:“古妇人怀孕,不偃卧,不听淫声,不视邪色,常玩诗书金玉,故生子女端正聪慧,此胎教之法也。今月娘怀孕,不宜令僧尼宣卷,听其死生轮回之说。后来感得一尊古佛出世,投胎夺舍,幻化而去,不得承受家缘,盖可惜哉!”我们不知道作者到底倾向哪种观点,依照文中的口气,月娘不就成了西门家断子绝孙的罪人了吗?这显然是作者不愿看到的。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3.html

按一般的小说情节发展逻辑,孝哥出家,西门庆的罪孽即告勾消干净。可《金瓶梅》又偏偏生出西门庆、潘金莲等一大串主次要人物转世投生的情节,而这些描写,又偏偏是现实人生贫富卑尊的再次轮回。西门庆作了那么多罪恶,既没下地狱,也没受贫苦,他依然是富户家的公子。联系小说终于没让西门家彻底败亡,而在玳安手中重振家业,我们难道不觉出这是作者对善恶报应、因果轮回佛学教义的公然冒犯吗?也许现世社会太多的不平使作者实在没有信心完全认同佛门的美好愿望,作者看到的苦难太深太重,他无法如此简单地了结一切,他只能或多或少地按照现实的可能重现那个时代不可更改的本质。这样看,《金瓶梅》结局的矛盾或许是深刻而沉重的。所以难怪清人丁耀亢作《续金瓶梅》,一定要把西门庆转世为太监,潘金莲转世为石女,以示对《金瓶梅》结局的不满与修正,明报应不爽之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3.html

第四,孝哥出家的安排。按明清与《金瓶梅》相似主题的一般世情小说的思路,《金瓶梅》的结局该是主人公内心顿悟后向佛门的皈依。比如《肉蒲团》《绣榻野史》等小说的出家结局。《金瓶梅》里,西门庆已死,这事亦可由继承者孝哥完成。但我们不难注意到,孝哥出家根本是一桩注定了的安排。美国学者王京玉指出:“《红楼梦》的主人公抛弃尘世的行为完全是长时间的、痛苦的、慎重考虑的结果,而《金瓶梅》中的西门庆的儿子抛弃俗世的行动不过是一桩既成事实而已,我们一点也不知道他对于削发为僧一事究竟有何感触。”“表现出作者除了在结尾采取佛家方式之外别无选择,尽管对他来说这样做似乎缺乏感染力。”(《中国传统小说中循环人生观及其意义》,《中国比较文学》1985.1)孝哥法名“明悟”,在没明没悟的情况下就糊里糊涂进了佛门,多少让人觉得如此消尽西门罪孽,太少必然过程与内容了,或许作者自己也没相信过孝哥的做法果能达到目的。孝哥个人注定是无所感悟无所作为的,作者这样写,无非有意排除佛学教义超度众生的真切道路,而仅仅归结于抽象的“空”“幻”。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3.html

综上所述,我们相信作者对佛学的根本态度不会像表层结构显示的那样明确而坚定,即使他在许多时候愿意认同佛门教义,也常常是暂时和流俗的,他乐意让世俗与流行的观念装点小说的门面,只是他无法一以贯之地扮演公众认同的角色,某些时候,他实在忍不住要露出另一面真相来。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3.html

与儒、释相比,道教思想在《金瓶梅》中的影响要少得多。但小说写到道士活动、道家法术、教义的,篇幅却也相当可观。如西门庆玉皇庙打醮,潘道士为李瓶儿祭法祛邪,吴月娘碧霞宫还愿,等等,场面和细节描写都颇细致深入。就西门庆本人来说,他对道家的关系比对佛家要亲近得多。《金瓶梅》对道家的一些基本思想是取认同态度的。潘金莲被李桂姐将头发垫在鞋底整日神思恍惚,请了会道家法术的刘理星来看病,果然灵验。李瓶儿生病,潘道士对她的生死也说得极准。尤为重要的是,作者还真诚地赋予道家预卜未来与命运的超念功能,第二十九回吴神仙对西门庆一家命相的预示,实际上表现着以道家宿命观把握小说总体结构的企图。而且,我们发觉,在有关道士活动的场景描述中,也鲜有写和尚、尼姑时所出现的刻意讽刺、夸张的情景。但道教的影响仅此而已,由于它无法深入到道德伦理与现世、来世人生的终极评判,它常常是充当今生问题与苦难的解脱,于是也就无法构成《金瓶梅》的主要思想脉络。(尽管道教亦有善恶报应,上天堂下地狱的来世诱惑与惩戒,它本质上却是体现现世追求的。至少在《金瓶梅》里是这样。)但《金瓶梅》对道教的相对亲近,并不影响它对道士们的卑劣人格与丑行的批判。如晏公庙那些荒淫无耻的道士们的生活,即表现着作者对道教持有的疑难心态。陈经济进入这个本该让人修心养性的净地,不但与王杏庵的最初愿望相悖,反而在罪恶的泥坛愈陷愈深。这样的描写,难免不让人生出对道教的失望与憎厌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3.html 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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