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对女性日常生活的描写及其意义

传统文学作品的女性日常生活中较少自由。但是在《金瓶梅》中, “金女”们的休闲生活并不符合传统道德对女性休闲生活的要求。连张竹坡对二十五回“吴月娘春昼秋千”都这样批评道:“夫月娘者, 众妇人之首也。今当此白日, 既无衣食之忧, 又无柴米之累, 宜首先率领众妾勤俭宜家, 督理女工, 是其正道。乃自己作俑为无益之戏……”。虽然晚明时期人欲的解放也带来了众多的负面影响, 《金瓶梅》中也多有体现, 但是, 对于女性而言, 从传统的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动中解放出来, 享受家庭生活的乐趣, 享受自在生命领域的休闲生活, “在可自由支配时间内自主地以自己所喜爱的, 认为是有价值的方式, 从事某些个人偏好性活动, 并从中获得惯常生活所不能给予的身心愉悦、精神满足” [5] , 也是女性生活史上的一大进步, 是向现代生活价值观念迈进的重要一步。

与此同时, 我们还要看到的是, “金女”们的休闲生活, 与现代意义的休闲还有很大差距。这并不单是生活内容丰富性的比较, 而是在“金女”们的生活环境与思想水平的制约下, 其休闲娱乐也变了味道, 休闲所带来的不只是身心愉悦、精神满足, 常常是变态的精神写照, 或骄纵放荡, 或压抑隐忍, 浸透了苦涩与悲哀。骄纵的背后是空虚与抗争, 而其悲剧性格也在这些生活细节中一步步地发展着, 其悲剧人生也因此而逐步酿成。在休闲生活中李瓶儿展示的是与潘金莲不同的一面。西门大姐赢了陈敬济三钱银子, 李瓶儿却被潘金莲计较着拿出七钱银子来做东道, 下棋也经常是输钞, 五十八回孙雪娥吃众人赢了七八盅酒, 就去了, 众人就拿李瓶儿顶缺。难怪张竹坡批道:“借雪娥衬出瓶儿为众人可欺之人。”其懦弱少智使她的休闲生活黯然失色, 失去了好多应有的欢乐与畅快。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7.html

“休闲应被理解为一种 ‘成为人’的过程, 是人的一生中一个持久的、重要的发展舞台。” [6] 但是, 如上所述, “金女”们虽然有钱有闲, 具备了休闲娱乐的物质条件, 在晚明思想解放的时代背景下和一个商人的家庭之中, 也具备了相对的自由, 物质的、精神的甚至是审美的休闲生活丰富多彩, 但是因为不健全的人性和才智的束缚, 其休闲生活很难走上娱乐、怡情和审美的正轨, 更谈不上自我实现与发展。“金女们”休闲生活的面貌是《金瓶梅》提供给我们的重大发现, 它真实细致地记载了一个时代女性生活的一部分面貌, 进步的与局限的。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7.html

日常生活长久以来不仅被文学所忽视, 也被哲学所轻视。“作为一种人类最基本的生存形态, 日常生活始终被认为是一个非本质的、次要的领域。无论是柏拉图所说的理式世界, 中世纪经院哲学所信仰的上帝的世界, 还是康德所笃信的物自体的存在, 都被认为是世界的根源和本质, 而眼前这个被衣食住行和生老病死所充满的现象世界, 则是对永恒世界的模仿, 或彼岸世界的幻影。可以说, 在20世纪以前, 西方哲学总体上始终处在一个形而上学传统中, 他所关注的始终是日常生活之外的抽象世界。到了20世纪, 这种情况却发生了根本改观, 日常生活突然成为人们关注的热点。” [7] 卢卡契提出日常生活第一性的重要观点 [8] 。在许多同类哲学家的视野里, 人是在日常生活这一层面 “被发现”和“被创造”的。《金瓶梅》对日常生活中带有女性色彩的琐碎生活内容的发现与书写, 不用政治伦理和爱情神话去遮蔽女性生存的原生态, 不用宏大叙事去淹没女性的普通与真实, 是在文学领域对日常生活的发现与重视, 是对日常生活与人性关系的发现与重视, 其真实与深刻毋庸置疑。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7.html

张竹坡说:“凡人谓《金瓶梅》是淫书者, 想必伊止知看其淫处也。若我看此书, 纯是一部史公文字。” [9] 衣食住行、休闲娱乐是“金女”们的主要生活内容和利益所在。一部日常生活史所反映的是“金女”们的个人情性、心理欲求、人际关系、道德水准。值得注意的是, 作者并没有否定女性对衣食住行、休闲娱乐的合理的与审美的追求, 让我们看到什么是家庭生活应该具有的欢娱与亮色, 而这些美好的东西又是如何变成了丑的载体。《金瓶梅》是一部悲书, 女性之悲剧意味尤为深重, 然而她们的悲并不是纯靠眼泪来表现, 也不是传统文学作品中的悲欢离合、感天动地, 而是潜伏在生活常态之中, 通过女性日常生活表达着女性的心声。悲剧在本来是美与乐的物质中展开, 是美丽和欢乐在现实生活中复杂化的变态形式。这正是《金瓶梅》真实深刻之所在。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1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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