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们从《金瓶梅》的叙事框架构成,看性描写作为叙述视角,对体现小说主题的意义。《金瓶梅》全书故事,要而言之,无非写西门庆纵欲亡身,家破业败的悲剧,所谓“财色”,尤其是“色”之祸。小说开头、结尾都有极明确的提示,毋庸多说。正因为如此,小说的叙述视角就不可能离开“性”而放到其他关节点上。西门庆勾引潘金莲,勾搭李瓶儿,诱奸宋惠莲,奸占如意儿,乃至四处追花逐蝶,私通王六儿、林太太、贲四嫂等等,西门庆的生活史,即是在“性”视角下展现的一部纵欲史与淫乱史,同时,伴随着西门庆的皮肉滥淫,《金瓶梅》也为我们暴露了晚明社会的罪恶。比如武大、花子虚之死与来旺儿被谄,还有武松的刺配,宋惠莲父亲宋仁的惨死,这些血淋淋的冤魂又是西门庆淫乱史必然生发的罪恶史中的殉葬品。它们同样也是在“性”视角下被展示出来的。所以,性的罪孽与灾难在内容上作为全书的题旨,而性描写本身,在形式上又作为叙事框架构成的视角因素,扮演着统摄、观照全书人物与情节的重要作用。
其次,我们说性描写作为叙述视角,除整体故事大框架构筑外,还有更深层、内在的原因。《金瓶梅》的家庭矛盾、妻妾争宠等这些构成全书主要内容的情节,作者往往不是从社会学、经济学或文化角度去审视观察的,他专注的亦是“性”视角。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36.html
一方面,固然因为《金瓶梅》把许许多多的日常生活矛盾最终归结于“性”。西门大宅内的大多勾心斗角,其实都源于抢夺西门庆的宠爱,从发生学角度看,性无疑是这些矛盾与争斗的原动力。为获取性欲满足而滋生的占有欲,无法满足引起的不满、焦虑、嫉妒,满足后怕又失去的恐惧、担忧……,这是一部肉体与精神相互交织,希望与绝望、欲求与挣扎痛苦交融、挤压的生存交响曲,性在这里扮演着无法替代的主导功能。比如围绕潘金莲展开的她与孙雪娥、李瓶儿、吴月娘之间的三次重大冲突。表面看,潘金莲激打孙雪娥,只是这两个小老婆为争夺自己的地位而作的一次公开较量。但其实,却是这两个女人性心理的曲折表现。潘金莲进了西门大宅后,一心想着在性生活上独占西门庆,这需要她向西门庆的其他几房妻妾挑战并最终战胜她们。选择地位较低的孙雪娥作对象,不过是潘金莲为满足性欲与占有欲进行的最初尝试。而孙雪娥嫉妒潘金莲在性方面的优势,是她不满于潘金莲的根本心理动机,她与吴月娘的那段话说得最明白不过:“娘,你还不知淫妇,说起来比养汉老婆还浪,一夜没汉子也成不的。背地干的那事儿,人干不出,他干出来。”所以,孙雪娥听了春梅几句抱怨后,便急忙跳出来与潘金莲对阵。这是特定性心理驱动下对“性权利”的争夺,体现着作者通过“性纽结”对生命情状与人欲本能的深层透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36.html
潘金莲与李瓶儿的冲突起始于李瓶儿怀孕。听到这个消息后,潘金莲对李瓶儿的态度产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抓住所有机会讽刺挖苦李瓶儿,以致招来西门庆的性惩罚。这段出现在二十七回的著名的性描写,它对情节推进的提示、象征作用,我们放在后文再论述。这里需指出的是,《金瓶梅》把潘、李冲突置于这段重要的性描写中,显示着它用“性”展现、归结人物关系的企图。葡萄架下疯狂的性诱惑、性凌虐、性惩罚,即是性视角下矛盾冲突的必然导引。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36.html
潘金莲与吴月娘的正面冲突最迟,但闹得最凶。一个倒地撒泼,装疯作痴;一个要半夜寻一条绳子吊死。这件惊心动魄的大事,起因不过是潘金莲来月娘房里拉西门庆去睡觉。虽然吴月娘仅是出于正妻尊严受到挑衅而阻拦了西门庆,但我们不能不说此事实乃缘“性”而起。潘金莲变态的性意识,强烈的性欲望,使她无视封建家庭的秩序,她最终把自己的性权利完全公开化与合理化,是作者对人物关系与情节发展及故事结局的某种提示。这场风波表面上以潘金莲失败而告终,但西门庆反而更深地陷于潘金莲的性诱惑之中,其结果,是西门庆毁灭不可避免的到来。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36.html
总之,西门大宅内的女人们,她们的喜怒哀乐,她们的矛盾与纠葛,常常是由性而生发。作者用性生理——性心理构成的视角,透视出人欲本能对家庭与人物内在矛盾冲突的影响。这是一种还原到生理解剖的病理学观察,对《金瓶梅》来说,这样的处理是合乎题旨需要的,因为要说明人欲之恶,必然要把事件与矛盾的诸种动因,归之于性这个纽结。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36.html
另一方面,《金瓶梅》把性作为叙述视角的出发点,即用“性”这片特殊的滤色镜,来摄取生活。《金瓶梅》以相当的篇幅直接展示性活动的种种情形,它把性当成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是中心内容。与《三国》、《水浒》等小说不同,《金瓶梅》关注的是家庭生活,其视角焦点集中在日常琐事乃至床弟之间。作为西门大宅这样封闭性的社会空间,西门庆的六个妻妾与那一帮丫头、帮佣的生存竞争更多地以性的形式展示出来,实在是顺理成章的事,因为性问题是这些女人们生存的头等大事,谁在这方面败北,谁就将面临被冷落的困境。孙雪娥的失宠,即是最好的说明。按照托多罗夫的理论,视角其实包涵某种虚构世界的观点。在这个观点下,事件的面貌总是与之相呼应的。我们可以从《金瓶梅》中李瓶儿性格前后变化之谜,窥见作者运用“性视角”的实际功能。作为花子虚与蒋竹山老婆的李瓶儿,跟后来嫁到西门花园里的李瓶儿,其性格之残忍、狠辣与温柔、忍让的鲜明对比,曾令许多学者大惑不解,认为缺少人物性格发展的必然动因与过程。其实,由于作者以“性”作为视角焦点,李瓶儿的性格变化就显得极其自然,以致作者忽略了必要的情节铺垫。我们只要依据李瓶儿对西门庆“你就是医奴的药一般”这样的表白和他们之间一系列性活动的描写,就不难领悟《金瓶梅》叙述中内在的性视角奥秘,这是一种消融于叙述本身的方式方法,我们只有进入这种视角,才能领略其中的意蕴。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36.html 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3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