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中“大滑答子货”释义商榷

《金瓶梅词话》第二十三回:“ (宋惠莲) 闭口无言, 在房中立了一回, 走出来了。走到仪门夹道内, 撞见西门庆, 说道:‘你好人儿, 原来你是个大滑答子货!昨日人对你说的话儿, 你就告诉与人, 今日教人下落了我恁一顿。我和你说的话儿, 只放在你心里, 放烂了才好。想起什么来就对人说?干净你这嘴头子, 就是个走水的槽, 有话到明日不告你说了。’”[1]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47.html

宋惠莲怀疑西门庆把他两人不可告人的私房话对别人说了, 故骂西门庆是“大滑答子货”。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47.html

何谓“大滑答子货”?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47.html

王利器主编的《金瓶梅词典》解释为:“靠不住的家伙。烙煎饼时, 由于开始火候难于掌握, 最初几张总烙不好, 这种又厚又破的煎饼叫做‘滑答子’。鲁南群众常拿来比喻行为不端的人。”[2]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47.html

张远芬《金瓶梅新证》解释为:“坏东西。峄县一带人们多以煎饼为主食。烙煎饼时, 由于开始火候难于掌握, 最初几张总烙不好, 这种又厚又破的煎饼叫做‘滑答子’。当地群众常拿来比喻行为不端的人。”[3]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47.html

王、张注释几乎一样。但煎饼这种食品在山东、淮北一带仍颇为流行, 却并未有过“最初几张总烙不好, 这种又厚又破的煎饼叫做‘滑答子’”的情况。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47.html

姚灵犀《瓶外卮言》解释为:“大滑答子货谓胸中无一物, 些子不能容存者, 又谓健忘之人。”[4]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47.html

魏子云《金瓶梅词话注释》解释为:“意为肚里放不住话的直滑筒子。如今说的‘直肠子’、‘直肚肠’。”[5]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47.html

陆澹安《小说词语汇释》解释为:“靠不住的家伙。”[6]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47.html

姚、魏、陆的解释不确, 且只是具体语境下的言语意义, 也不是真正的语词释义。

吴士勋、王东明主编《宋元明清百部小说语词大辞典》解释为:“大滑头。”[7]

李申《金瓶梅方言俗语汇释》的解释为:“滑, 言人不可靠。答子, 词缀。大滑答子货, 犹言太不可靠的家伙。”[8]

这两种解释均有臆断之嫌。

其他相关词典, 如:中华书局《金瓶梅词典》、上海古籍出版社《金瓶梅鉴赏辞典》等, 都未列此条, 似有回避之嫌。

那么, 到底什么是“大滑答子货”呢?

先说“滑答子”。“滑”从“骨”得声, 古书中二字常通用。《墨子·公输》“禽滑”, 《庄子·杨朱》作“禽骨”;《庄子·达生》“其巧专而外骨消”, 《释文》曰“骨本亦作滑”;《淮南子·原道》“混混滑滑”, 高诱注“滑读为骨也”。所以“滑答子”即为“骨答子”。

骨答子, 又叫龟搭子、龟达子或瓜答子, 本指北方的一种面食。

李申《徐州方言志》“龟达”:“一种碗口大的面饼, 在鏊子上熟。也说‘龟达子’。”[9]

李荣主编《徐州方言词典》“龟达 (子) ”:“一种用手拍压成薄圆形而后置于鏊子上熟的面饼。”[10]

张天堡《试评魏子云对<金瓶梅>语言的看法》中也谈到了这个问题。他说:“骨答子是皖北、苏北、豫东一带人民常吃的一种杂面饼子 (多为秫秫面) , 因为面粉粗劣不易擀制, 只能用两手拍打而成, 所以叫法也不一。有的地方称之为‘瓜答子’, 也有的地方叫‘谷答子’, 还有的地方叫‘两打一’等等。”

考北方民俗可知, 骨答子是旧时穷人所食的粗劣食品, 多在鲁南、苏北、豫东、皖北等地出现, 直至20世纪70年代仍存在。具体做法是:秫秫面加水和好, 抓一块, 两手不住拍打, 左手拍打到右手, 右手再拍打到左手, 然后成碗口大小, 一个鏊子上可以放三、四个, 此饼又黑又硬, 苦涩难咽。此食品之所以称为“瓜答子”或“骨答子”, 是由于制作过程中双手连续拍打发出有节奏的声音而得名。淮北方言中称演唱快板时使用的竹板为“瓜答板”, 拖鞋穿着时鞋跟与脚跟撞击亦发出相似的声音, 也被称为“瓜答板”或“鞋瓜答子”。山东济宁方言至今称鏊子上煎的油饼仍为“瓜答子”, 为词义引申的结果。

货, 古人常用于对人的贬称 (多为詈语和玩笑语) 。如《金瓶梅词话》第二一回:“没羞的货, 丫头跟前也调个谎儿。”《二刻拍案惊奇·卷三十五》:“不知好歹的贱货!必要打你肯顺随了才住。”《儒林外史》第十二回:“他是个不中用的货, 又不会种田, 又不会作生意。”

所以, 宋惠莲骂西门庆是“大滑答子货”, 即比喻西门庆不是什么“上等货”, 而是像“滑答子”一样的低劣货色。

参考文献

[1]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2:279.

[2]王利器.金瓶梅词典[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 1988:28

[3]张远芬.金瓶梅新证[M].济南:齐鲁书社, 1984:91.

[4]姚灵犀.瓶外卮言[M].天津:天津书局, 1940:169.

[5]魏子云.金瓶梅词话注释[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 1987:161.

[6]陆谵安.小说词语汇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9:59.

[7]吴士勋, 王东明[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 1992:203.

[8]李申.金瓶梅方言俗语汇释[M].北京: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 1992:56.

[9]李申.徐州方言志[M].北京:语文出版社, 1985:219.

[10]李荣.徐州方言词典[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 1996:1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