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微光闪耀在晦暗的世界里——《隐身衣》与《金瓶梅》的互文
作者任萍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68.html
格非对《金瓶梅》的喜爱是显而易见的，无论是在访谈还是讲座中，在谈到中国古典文学的叙事传统时，《史记》《金瓶梅》《红楼梦》等作品总是被提及，以至于在一次论坛上，格非说道：“在写完长篇小说《春尽江南》以后，我想做两件事情：第一，是对《金瓶梅》作一点认真的研究，如果我作，可能会写成一本书；第二，就是一个关于故事演变和发展的问题，故事的祛魅和复魅。” (1) 终于，2014年，格非出版了这部研究《金瓶梅》的作品，名为《雪隐鹭鸶》。有意思的是，在此期间，更确切地是就在格非列出自己想做的两件事后不久，2012年4月，他的中篇小说《隐身衣》问世。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68.html
《隐身衣》《雪隐鹭鸶》，两个书名里都含有一个“隐”字。当然，仅仅因为两部作品标题中都有一个“隐”字就认为其必有关联，未免太过牵强。但是在将二者撇清关系之前，让我们不妨先看看格非在《雪隐鹭鸶》序言里的一段话：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68.html
在反复阅读《金瓶梅》的过程中，我逐渐意识到，如果不把《金瓶梅》放置于十六世纪前后全球社会转型和文化变革的背景中去考察，如果不联系明代的社会史和思想史脉络，《金瓶梅》中涉及的许多重大问题，都得不到很好的解释。当今中国社会状况的刺激以及这种刺激带给我的种种困惑，也是写作此书的动因之一。《金瓶梅》所呈现的十六世纪的人情世态与今天中国现实之间的内在关联，给我带来了极不真实的恍惚之感。这种感觉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我甚至有些疑心，我们至今尚未走出《金瓶梅》作者的视线。换句话说，我们今天所经历的一切，或许正是四五百年前就开始发端的社会、历史和文化大转折的一个组成部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68.html
带着这种感触再来读《隐身衣》，我们便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隐身衣》里展现的金钱浪潮冲刷后的时代里，人们对金钱与物欲的崇拜，人与人之间亲情、爱情以及友情的虚伪与脆弱，整个环境的荒诞、破灭与虚妄，都与《金瓶梅》里的描绘是如此相似。在《隐身衣》里许多人物以及细节身上，我们可以找到与《金瓶梅》的互文。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68.html
小说的主人公“我”，我们只知道他姓崔，名不详，一个古典音乐爱好者，自称一个制作胆机的手艺人，暂且称他为崔师傅。胆机是古典音乐播放器的组件，在20世纪90年代古典音乐热潮期，崔师傅从事的这个行当十分受欢迎。然而很快新世纪来临，古典音乐成为少数人（如教授、富商）装点门面附庸风雅的道具。崔师傅一方面要面临客户减少导致的经济拮据，另一方面更要忍受无人真正热爱和懂得古典音乐的痛苦。关于崔师傅，已经有很多文章进行过详细而深入的分析。然而对于小说里的其他人物，比如蒋颂平和玉芬，却少有研究。如果我们把这些人物跟《金瓶梅》对读，则会有很多有趣的发现。因此，在这里，让我们先把目光聚焦在主人公之外的蒋颂平身上，看他如何反射了《金瓶梅》的影子。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68.html
蒋颂平何许人也？他是故事主人公“我”的老朋友，哪怕在二人决裂之后，“我”心里想的仍然是：“毕竟，这么多年来，我心里真正在意的，也就这么一个朋友啊。”蒋颂平何如人也？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68.html
他首先是一个在金钱法则的社会里游刃有余的玩家，就像西门庆。《金瓶梅》第一回里写西门庆“作事机深诡谲，又放官吏债，就是那朝中高杨童蔡四大奸臣，他也有门路与他浸润。所以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把搅说事过钱，因此满县人都惧怕他”。不仅如此，西门庆的生意嗅觉也极其灵敏，小说第七十九回，从西门庆临死之时对女婿陈敬济的嘱托中可知，除放贷收利之外，西门庆至少还经营着缎子铺、绒线铺、绸绒铺、印子铺以及他爹留下来的生药铺，松江上有商船，对门及狮子街还有两处房。即使在弥留之际，西门庆仍能将各家铺子各处账目记得一清二楚，难怪格非在《雪隐鹭鸶》里称之为“经济型人格”，“西门庆对经济事务的敏感和用心，几乎已经成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虽然蒋颂平不能像西门庆一样横行一方只手遮天，但其对利益的敏感和狂热是一致的。童年时期蒋颂平就头脑灵活八面玲珑，“我”的母亲曾感慨：“这孩子，太聪明了。要是有一天，资本主义果真复了辟，唉，你们姐弟俩恐怕只有替他打工的份儿。”格非在《隐身衣》里并没有明确描写蒋颂平如何官商勾结不择手段发财，但一个从小父母缺席、即使在大地震时期也没家人照管的游荡在街头的脏兮兮的臭小子，摇身变成现在拥有服装厂、生意遍及欧美的大老板，其发迹史就足以耐人寻味了。通过一件事，我们便可一窥蒋颂平的精明与逐利的本事。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68.html
在古典音乐已经被冷落的当下，靠制作胆机为生的崔师傅的生活来源便成了问题。他的为数不多的客户中，一半是由老友蒋颂平推荐来的。在蒋颂平家六十多平方米的地下室里，有崔师傅给他配置的一套夺人眼球的精致的古典音乐放送设备。每当蒋颂平宴请的大小富商酒足饭饱之后，他便把人带到地下室，拉窗帘、打开背景灯，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小心地放送一张被称为“奶妈碟”的唱片———通过蒋颂平这番表演，听众仿佛摇身一变成为对古典音乐具有极高造诣的艺术大师，古典音乐则成为令这些浑身铜臭的商人摆脱“暴发户”“空虚无知”形象的灵丹妙药，而获得这灵丹妙药最快的方法就是购买一套同样炫酷的音响设备了。于是，那些脑满肠肥的老板，尽管时常伴着音乐鼾声如雷，却在这神秘祭祀仪式般的氛围里，为了虚荣心也罢，为了和蒋颂平套交情更好做生意也罢，立刻激动地要求：“老蒋，给我也来这么一套，一模一样的。要快!”自然，能满足他们要求的人就是崔师傅了，就这样，崔师傅拥有了一批相当稳定的客源。前面母亲的感慨最终成了现实，尽管崔师傅没有直接为蒋颂平打工，但他一半的营生的确都归功于蒋颂平。蒋颂平把这种引诱富商老板的方法叫作“钓鱼”。虽然这些并没有涉及蒋颂平自己的生意，但不难看出蒋颂平对不同人群心理的把握之准，创造商机的嗅觉之灵敏，在他这里，古典音乐是一种装饰，品位可以用金钱来购买，这样一个人，说他有几分西门庆式的“经济型人格”并不为过。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68.html 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68.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