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身衣》与《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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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蒋颂平交友广泛,往来亦皆是富商老板,家中宴会不断,热闹非凡。这一点也与西门庆类似。《金瓶梅》(崇祯本)第一回回目即是《西门庆热结十兄弟,武二郎冷遇亲哥嫂》,直到死去,西门庆身边一直围绕着应伯爵等众多狐朋狗友,一帮人终日狎妓宴游,放浪形骸。对崔师傅这位穷酸的老朋友,蒋颂平也不能说是不慷慨。除了之前说过的,崔师傅赖以谋生的一半客户———那些富商———都是由蒋颂平介绍来的,蒋颂平还常常送他自己工厂生产的衬衫。仅看这些,蒋颂平算得上个颇为大方的朋友。这同样也像西门庆。西门庆平日出手阔绰,对朋友不吝钱财,平日宴席玩乐,每每都是西门庆出钱做东,应伯爵等一群帮闲围在他身边,为的不过是占便宜,西门庆也毫不在意。

然而,在《金瓶梅》中,所有的人情关系都由金钱构建,西门庆的慷慨并不是纯粹出于善意,“也就是说,依靠金钱的魔力,西门庆正在试图重塑他的‘欲望乌托邦’。而他作为一个恶人的‘乐善好施’,为自身的存在价值提供了有力的证明,为他带来了‘大善人’的美誉。西门庆是一个窦婴式的沾沾自喜者,他不仅需要自己过上奢华的生活,某种意义上,更希望别人对他的这种生活产生羡慕,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在这样一种自适而满足的生活状态下,他刻意将自己打扮成一个慈善家,来虚伪地重建自己的人格”。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68.html

事实上,蒋颂平对崔师傅的“慷慨”背后,与西门庆的虚伪如出一辙。当自己的好友落难向他求助时,这位富豪终于露出了他精明冷酷的真面目。崔师傅无处落脚,想在蒋颂平的工厂找个暂时过渡的地方,蒋颂平却顾左右而言他,竟然问起了崔师傅的母亲是否安好,然而崔母已经去世六年了!如此荒诞的场景,一下戳破了虚假的兄弟情谊。王增宝也指出,“这一场景与《金瓶梅》第十八回中,应伯爵的‘囫囵语’场景如出一辙”。西门庆落难,昔日“好友”纷纷避之不及。两个月后西门庆摆脱祸事,“应伯爵不仅毫无愧怍之心,甚至反客为主,责怪起西门庆来:‘哥,一向怎的不见?’伯爵在装聋作哑,西门庆也不点破”。人情薄凉,尽在其中。而后,当崔师傅想跟蒋颂平借钱时,蒋颂平先是一番教训,曰:“那就对了,你我兄弟之间,怎么能动不动就谈借钱的事呢?人亲财不亲,这是规矩啊!规矩你懂不懂?本来是心照不宣的,你非要逼得我给你说破了,有意思吗?”最后则恼羞成怒,破口大骂:“你是在威胁我,对吗?你谁啊?你以为你他妈的是谁啊?你要跟我断绝关系,是不是?你以为我稀罕吗?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嗯?我给你介绍了多少客户,你赚的每一分钱都有老子的心血,知道吗?你别忘了,你现在身上穿的这件衬衫,还是我蒋某人送的!他妈的,好心喂了驴肝肺!”看看,蒋颂平从未把崔师傅当成平等的朋友,以前所谓的慷慨不过是对穷酸下位者的施舍。他一直在强调自己对崔师傅的恩,以此来暗示崔师傅“忘恩负义”,把二人友情破裂归咎于崔师傅,却丝毫不提自己在对方落难时的漠不关心。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68.html

《金瓶梅》里最重要的男女关系,在《隐身衣》中并没有占据很大篇幅。不像西门庆那样,连自己朋友的妻子也不放过,蒋颂平与崔师傅的角色甚至发生了对调:崔师傅离婚后一直对蒋颂平公司里的小朱念念不忘,却不想小朱是蒋颂平早就看中的人,二人结婚还有了孩子,虽然最终以离婚收场。如果说这一次,崔师傅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蒋颂平的女人产生了想法,那么他们年轻时的一件事,却是蒋颂平主动把自己的女人在名义上与崔师傅结成了一对。1984年,还在读大学的蒋颂平使邮电学院的一位女生未婚先孕,在那个年代,为了逃避惩罚,蒋颂平竟然让崔师傅假扮了那位女生的男朋友,让崔师傅带她去找舅舅打胎。这可谓是超出人的道德底线的行为了。蒋颂平毫无责任心,致使女生怀孕后,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自己可能遭受的惩罚;为了前途,连“罪名”都要好朋友承担,丝毫不考虑这一事件会对朋友造成的危害;而他本人则带着女生一路跟崔师傅去舅舅那儿打胎,顺便蹭吃蹭喝加旅行。蒋颂平的好色、胆小、自私已然暴露无遗。所以,尽管表面上蒋颂平的角色跟西门庆发生了对调,其恶劣的本质却并无不同。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68.html

说句题外话,崔师傅出轨的前妻玉芬也非常值得一提。崔师傅对玉芬一见钟情,离婚后还念念不忘,都缘于玉芬外貌和肉体的吸引。《隐身衣》里对玉芬的描写极有意思。第一次见面时,玉芬就向当时还在卖鞋的崔师傅展示了自己的脚———“她立即脱下了那双飘马运动鞋,甚至毫无必要地褪去了丝袜”。女性的脚在中国传统文学中总是一个暧昧的描写对象,具有强烈的性暗示。西门庆看女人,总要先观察她们的小脚,他与潘金莲的勾搭也是从脚上的调情开始的。玉芬毫不犹豫地向陌生男子展示了自己的脚,已经为她“水性杨花”、臣服于欲望的性格埋下了伏笔。而后文崔师傅母亲对玉芬的评价“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走”,与西门庆的继室吴月娘对潘金莲的第一印象一模一样。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68.html

最后,蒋颂平以及其他富商对古典音乐音响设备石崇斗富式的推崇,还隐秘地回应了《金瓶梅》中对“物”的无限崇拜。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68.html

张柠在《张爱玲和现代中国的隐秘心思》一文中分析:“何况在一个‘家国’或‘家族’结构崩溃的年代里,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夫妻,传统的‘五伦尽丧’。‘家族道德’的失效,‘偶合家庭’的‘亲情’和‘人情’都靠不住。个人与个人之间的‘爱’,不可能是自足的和没有疑问的,它必须依赖一个中介,比如人格化的‘神’‘家族’。如果这两者都缺席,也就是‘为欲望制定规则的伦理学’ (2) 的缺席,那么,个人与个人之间的‘爱’就具有了不确定性,连结它的只能是‘欲望’或‘物质’(物质是欲望的外显形式)。最终,物质成了惟一的精神寄托。” (3)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68.html 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6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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