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扎克曾说过一句发人深省的话:人物是从他们的时代的五脏六腑里孕育出来的。的确, 悲剧的时代产生悲剧的人物, 就连西门庆、潘金莲这两个代表黑暗时代特色的否定性人物, 也注定了他们的悲剧色彩。
谈及西门庆, 不少论著都认为他集官僚、恶霸、富商三位于一体, 其实, 西门庆更多地是个商人, 他的全部遭遇都是以商业活动为基础的。通过这一典型的剖析可窥一斑而知全貌, 使我们了解晚明商业活动概况, 乃至认识商人在这一特殊历史时期的普遍命运。若从道德批判的角度看, 西门庆无疑是一个恶人, 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他浪荡贪淫, 是富而多诈奸邪辈, 欺善压良酒色徒, 四泉 (酒色财气) 为号, 对他名副其实。然而, 从不大的中药铺起家, 短短的七八年间, 西门庆就从普通的商人变成了巨富。不管其手段是多么卑鄙和无耻——资本总是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鲜血——西门庆无疑可以说是一个精明干练的商人, 他是强悍的, 充满了野心和兽性, 令其他人物望尘莫及:花子虚虽然继承了一份庞大的遗产, 但其为人怯弱, 毫无作为;陈经济猥屑卑劣, 没有自立能力;韩道国或许具备了混迹商业社会的才干和手段, 却心机有余而魄力不足。这些都说明, 在十六世纪的晚明社会, 西门庆才是一个强者, 他之骗娶孟玉楼, 诱奸李瓶儿, 收留陈经济, 不仅是为了满足情欲的需要或者看在亲情的面上, 更重要的是因为给他带来了一笔财产 (这一点可从他毒打李瓶儿得到印证) 。他毒打李瓶儿并不仅仅因为李瓶儿负心忘义, 嫁了蒋竹山, 更在于她资助蒋竹山开了一家药铺。既使他的生意受损又使他有丢失财产之虞。这些女人财产的加入使他提前完成了资金原始积累的过程。紧接着他扩大投机规模, 放高利贷, 由于他心狠手辣, 精明强悍, 他的钱滚滚而来。西门庆的精明, 还表现在他深深懂得交通官府、寻找靠山的重要。他除了交结蔡太师这样的强大靠山外, 还同其他朝中的大吏结纳往还, 像蔡状元、宋御史, 出京路过临清的时候, 他不只接到家中殷勤招待, 并且送了极丰盛的礼物, 而这么多钱, 他并没有白花, 而是从中捞到了更多的实惠。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70.html
当西门庆的事业达到顶峰时, 他曾狂妄地叫嚣:“咱闻那佛祖西天, 也不过要黄金铺地, 阴司十殿, 也要些楮镪营求, 咱消尽这家私, 广为善事, 就使强奸了嫦娥, 和奸了织女, 拐了许飞琼, 盗了西王母的女儿, 也不减我泼天富贵”, 也曾像欧洲资产阶级暴发户手提钱袋强闯贵族小姐, 太太密室那样色胆包天地到“世代簪缨”的招宣府奸占林太太, 然而, 突然间, 西门庆和他的事业就“灰飞烟灭”, 其依附者“亦皆如花落木枯而败亡, ”落得个“白茫茫世界真干净”。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70.html
也许用“恶有恶报”来概括西门庆的命运, 能让我们获得心理上的平衡, 但我们更感到的是沉重, 正如何满子所说, 这是一种生命无法找到正规出路发挥其精力的自暴自弃, 而这种自暴自弃, 是对历史无可奈何的苦恼所激发的泄愤。西门庆虽有多重身份, 但其扮演的真正角色是商人, 而在大一统的中国社会, 商人注定要成为地主阶级的附庸才能有一定限度内的生存和发展, 而这必然也因此丧失作为一个商人的价值。当西门庆们通过交通官府, 跻身官位, 踌躇满志的时候, 当西门庆们给儿子取名“官哥儿”希望他在仕途上而不是商业上有所发展的时候, 西门庆们也就失去了自我, 重复“多财货则姿欲”的轨迹。西门庆就成了十六世纪后期中国资本主义萌芽时期中商人的悲剧象征, 他的死亡就隐喻了处于萌芽期的资产阶级的整体夭折。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70.html
在《水浒传》中潘金莲成了“四大淫妇”之首, 在《金瓶梅》中, 潘金莲则成了色情狂的代名词。表面看来, 潘金莲的特征为“一淫二妒三狠四善骂”, 几乎集中了中国旧式妇女的所有缺点, 但在人吃人的社会里, 你不吃人, 就要为人所吃, 因此, 如果稍加注意, 就会发现作者在表面批评、谴责的背后又有着很深的同情和原谅。的确, 潘金莲是荡妇, 但又是值得同情的女人。她的淫乱, 是她生活的社会环境把她扭曲的结果, 与家贫为婢的双重身份, 与丈夫丑陋、男性勾引, 与情人背叛、妻妾争宠、走投无路都不无关系。作者写她入西门家之前, 已有四不幸:九岁被卖招宣府为婢, 没有父母的童年之爱, 不幸之一, 母亲将她转卖张大户, 不幸之二;因貌美而被收用, 不幸之三, 奸情败露, 转嫁三寸侏儒, 明妻暗娼, 不幸之四。入西门府后, 又有八不幸:情人忘情背叛, 甚至到逼她剪下一大绺头发, 献给妓女, 为一不幸;吴月娘正妻尊荣, 斗气使性之后必须跪拜谢罪, 为二不幸;妾妾争风, 她孤军面对孙雪娥、李娇儿的联手夹击, 又须面对李瓶儿的金钱优势与生子尊贵, 为三不幸;西门庆公然在她眼皮底下与那些佣女行“苟且”, 无视她的存在, 为四不幸;想与西门庆生子而无子, 怕因陈经济有孕而流产, 为五不幸;第三次被卖, 为六不幸;被卖而无主, 为七不幸;最后被武二骗杀, 为八不幸。纵观其一生, 由合理的追求进步, 到作恶多端而毙命, 一生都在挣扎, 她的生活只不过是一连串长长的灰色的单调无趣的日子, 偶尔以一种性的享乐来增加一些愉快。单调而卑微的生活, 把潘金莲已挤压到人生最低层次的追求……也许, 潘金莲短暂的邪恶而悲剧的一生在昭示人们, 当历史和社会没有为人性的发展提供必要条件时, 人性的异化、人生的悲剧都是不可避免之一。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70.html 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70.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