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金瓶梅》的讽刺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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讽刺艺术中除了喜剧形式之外,有时还以悲喜剧的形式出现,即喜剧深层蕴蓄着巨大的悲剧成分,欧洲启蒙主义者谓之“流泪的喜剧”。《金瓶梅》中也颇不乏这种悲喜剧性的讽刺,不少被侮辱、遭损害的小人物的喜剧性形态中都隐含着深沉的悲剧内容。

宋惠莲便是一个悲喜剧因素结合的艺术形象。这个来自市井的女佣,为人轻浮、浅薄,慕虚荣,图享受,乏贞操。一进西门庆家,她就仿效潘金莲等人,“把鬏髻垫的高高的,梳的虚笼笼的头发,把水鬂描的长长的”;和西门庆勾搭上后“越发在人前花哨起来,常和众人打牙犯嘴,全无忌惮”,时而叫傅伙计替她张望卖粉的,时而叫贲老四替她叫住卖花的,时而嗑瓜子将皮儿吐一地让画童替她扫,平常不是买剪裁花翠汗巾之类,就是买四五升瓜子散人吃。其服饰也日益阔气:“头上治的珠子箍儿,金灯笼坠子,黄烘烘的,衣服底下穿着红潞绸裤儿,线捺护膝,又大袖子袖着香茶,大樨香捅子三四个,带在身边”,俨然贵妇派头。装束既华贵,行动也不再限于锅前灶上,“逐日与玉楼、金莲、李瓶儿、西门大姐、春梅在一处玩耍”。在主子面前也同样得意忘形,她对着西门庆笑话潘金莲不过是“意中人儿,露水夫妻”;元夜赏灯时又公然将潘金莲的鞋套在自己的小红鞋上穿,借以炫耀一双小脚;在看主妇们掷骰子时,她也不甘沉默,站在旁边“故作扬声”地说三道四,逞能卖乖,以致被孟玉楼抢白得“站又站不住,立又立不住,飞红了面皮往下去了”。对她的这些弱点,笑笑生有时带有明显的嘲讽口气,有时则半是欣赏半是揶揄。在花园打秋千最是她春风得意之时: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94.html

这惠莲也不用人推送,那秋千飞起在半天云里,然后抱地飞下来。端的却是飞仙一般,甚可人爱。月娘看见,对玉楼、李瓶儿说:“你看媳妇子,他倒会打!”正说着,被一阵风过来,把她裙子刮起,里边露见大红潞绸裤儿,扎着脏头纱绿裤腿儿,好五色纳纱护膝,银红线带儿。玉楼指与月娘瞧。月娘笑骂了一句:“贼成精的!”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94.html

一个身份低贱的仆妇居然如此风光!这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与尊卑有序的封建家庭能久长吗?然而浅见的宋惠莲但知飘飘然于眼前的“殊遇”,根本没理会潘金莲、孟玉楼、孙雪娥以及惠祥等人对她忌恨之深;更没意识到私通西门庆与保护丈夫实难兼得。因此发生在她身上的一系列喜剧性生活现象后面原已潜伏着巨大的悲剧因素,一旦时机成熟就可能出现彻底的转化。事实上,宋惠莲同女眷们作乐园中不久,孙雪娥便偷偷向来旺“透露蝶蜂情”了,致使他醉后口出恶言,随即被积怨已久的潘金莲唆使西门庆陷害入狱。丈夫蒙受不白之冤后,宋惠莲才恍然间从“半天云里”跌落到现实的尘埃上,不再苟安于自己用惨重代价换来的虚荣与享受。整日“头也不梳,脸也不洗,黄着脸儿,裙腰不整,倒趿了鞋,只是关闭房门哭泣,茶饭不吃”。西门庆去劝解时,被她直斥为“弄人的刽子手”、“把人活埋惯了,害死人还看出殡的”,最终自缢而死。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94.html

宋惠莲以死抗争的悲惨的结局意味着她那庸俗浅薄的外表下还深藏着一种贫贱夫妻之间的挚朴情义。这种从下层社会带来的情义虽然平常被污浊的环境和她自身的弱点所掩饰,但当丈夫濒临绝境时,它便因愤火烧尽杂质而以本色突现。难怪贲四嫂说:“看不出他旺官娘子,原来也是个辣菜根子,和他大爹白搽白折的平上,谁家媳妇儿有这个道理?”连曾经同她闹翻的惠祥也无不钦佩地感慨道:“这个媳妇比别的媳妇儿不同好些。从公公身上拉下来的媳妇儿,这一家大小谁如她?”的确,在攀上西门庆的有夫之妇之中,除她而外谁还曾顾及过原夫的死活呢?且不说潘金莲对武大的心狠手辣,即使平和懦弱如李瓶儿,不也是对卧病含冤的花子虚绝情寡义吗?正是潜在的下层民众所常有的感情因素与道德力量,铸成了宋惠莲性格中富于光彩的一面。唯其如此,她的追求与命运才比《金瓶梅》中的其他受害者更具有动人心弦的悲剧色彩,使人在笑过她的缺陷之后必然作冷静的沉思,进而重新认识其总体价值,正如作者最后借用白居易诗句对她的叹惋:“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94.html

但悲剧也不必只限于创巨痛深的惨状悲情,而同样可以象喜剧那样蕴含在人们熟视无睹的生活现象中,恰如鲁迅先生在《且介亭杂文二集·几乎无事的悲剧》中所说的:“这些极平常的,或者简直近于没有事情的悲剧,正如无声的语言一样……然而人们灭亡于英雄的特别的悲剧者少,消磨于极平常的,或者简直近于没有事情的悲剧者却多。”《金瓶梅》中的悲喜剧大都也正是以平淡的表象出现。如李桂姐便是一个看似平淡的悲剧性喜剧形象。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94.html

李桂姐本是丽春院的年轻妓女,开始也曾风光了一阵,西门庆为了迁就她竟将潘金莲写来的帖子“扯的稀烂”,又被她以言相激去家里剪下潘金莲的一大绺头发。她便“把妇人头发早絮在鞋底下,每日践踏”以求快慰。最使她得意的还是被吴月娘认作干女儿的时刻。当西门庆当上理刑副千户时,李桂姐为了进一步巴结他,便买了礼品去拜认吴月娘为干娘,“把月娘哄的满心欢喜”。一时间她也天真地认为自己果真改变了卑贱的身份。书中展示的先是一个喜剧性场面: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94.html

那李桂姐卖弄他是月娘的干女儿,坐在月娘炕上,和玉萧两个剥果仁儿装果盒。吴银儿、郑香儿、韩钏儿,在下边杌儿上一条边坐的。那桂姐一径抖擞精神,一回叫:“玉萧姐,累你有茶倒一瓯子来我吃。”一回又叫:“小玉姐,你有水盛一些我洗这手。”小玉真个拿锡盆舀了水与他洗了手,吴银儿见众人都看他睁睁的,不敢言语。桂姐又道:“银姐,你三个拿乐器来唱个曲儿与娘听,我先唱过了。”月娘和李娇儿对面坐着。吴银儿听他这般说,只得取过乐器来,当下郑爱香弹筝,吴银儿琵琶,韩玉钏儿在傍随唱,唱了一套《八声甘州》(“花遮翠拥”)。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94.html 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29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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