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目中《金瓶梅词话》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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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计3830字)

在反复校阅《金瓶梅词话》的过程中,我逐渐形成这样一个概念:我无法使自己相信这书是出自某一位文人“名士”的手笔。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39.html

无论是有较多人信从的王世贞、李开先,还是只有少数人主张的薛应旂、李贽、卢柟、赵南星、李渔、贾三近……等等。老实说,只要此人接受封建正统教育的文化素养足以取得秀才以上的功名,我就难以相信他会写出这样的一部《词话》,除非有确凿无疑的证据。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39.html

从全书随处捏合穿插时行小调、散曲、套数、院本、杂剧、传奇、宝卷及其他话本等种种现成材料看,其人必是艺人。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39.html

他搬弄这些根本不是为了供人阅览,他是在歌唱,在模拟,在表演,通过声容来欲动听众。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39.html

今天一个作者,要是异想天开地把正在流行的歌词、戏曲台词、电影对白等连篇累牍地照拉在自己的什么“小说”里,那就成了只堪讪笑的“犯傻”,如果是说相声之类,效其声而拟其形,效果就大不一样了。群众的这种心理,古今不异。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39.html

《金瓶梅词话》的主体部分却又绝不是拼凑和沿袭。就其反映社会生活状态的鲜明时代,就其故事情节的完整周密,特别是人物形象及其语言的高度写实,生动真切,富有个,它又只能是个人独创的产物,无愧为天才的创作。它一出世就震撼了许多文士名流的心灵,艺术魅力始终不衰,原因不在搬凑,而在独创的主体部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39.html

一个艺人独出心裁地口头创作了近百万言的长篇故事,这可能吗?我无以自信,希望找到什么来打破这个闷葫芦。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39.html

从种种蛛丝马迹看,此书极可能与李开先其人有不同寻常的因缘,于是我怀着幸求一遇的心情细检《李开先集》。读到《赠济宁刘九》诗时,抨然心动,眼前恍惚露出了一丝光亮,进而读到《瞽者刘九传》时,不禁大喜过望,雀跃而起,自以为得之。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39.html

反复循览审思,心以为非此奇人莫作此书,此一奇书亦非此人莫属。古人已矣,九原不作,固难强众心必从一己之独见。又安知独见之非妄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39.html

现将此一诗一文迷录于此,以便广览众参,个人对其间关系的初步认识亦愿借以求教请益。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339.html

《闲居集》之四:

《赠济宁刘九》二首

一,

世上心盲目不盲,目明不若此心明。

刘郎歌比张司业,博记人称虞伯生。

(原注:张籍官司业,盲而善歌古诗,韩昌黎谓其不亚吹竹弹丝,敲金击石,虞集博学善记,以文宗代草事丧明。九官人目虽盲,善记诵,善歌南北词曲。)

二,

门第原来是世家,不徒鼓吹善琵琶。

推占内养兼医药,百试曾无一试差。

《闲居集》之十:

《瞽者刘九传》

刘九乃济宁都御史泽之远族,自谓是其第九子。其艺能足以名世,不必假此可也。名守,号脩亭。歌弹乃瞽者常事,刘九于二事有出乎瞽者之外矣。博雅记诵,有目者或不能及。市语方言,不惟腾之口说,而且效其声音。卜算符咒,医药方术,天文地理,内养外丹,悉通大略,半非无目者所能行也,徒以起人敬听而已。击鼓粘滑撺断,双槌颠倒撇弄,不失一版。善以手着地竖立,歌长套词,两手两足代版,亦不失一。虽久郁积忧者遇之,欢笑速于解郁之药,而远过忘忧之草也。惟是未醉使气,即醉使酒,初见人亲之,久则人畏之耳。尝在高唐祷雨有验,州守致礼酧谢,以口语得罪,避之而东。

子素不延接瞽者,而一二友人尤甚焉,以为与其听善瞽歌讴,不如受丑妇怒骂。两次相访,友人不一荐,门者不一通,乃使一小童传言,愿一相见,有可采则少留,否则长往,不苦求也。因棋士吴橘隐在座,托之试其何如。吴谓拒之则失人,遂馆之城中闲第及城外小园,自恨得之晚,惟恐去之速也。曾于酒后口出大言 “吾世习先天之学,腹罗列宿之图,三教九流,百工众技,无一不通,有目者惟让山东李中麓,无目者惟让在京徐惟霖耳。” 予实无他长,霖乃淮之子,而维楫之弟,果是该博无双者也。

子尝以刘九、雪蓑并论之:刘九则恋恋不舍,油油与偕,一言之合,亲如胶漆,一事之差,势如冰炭,雪蓑则麾之不去,招之不来,釜中注水燎葬,三朝不起鱼浸,冷灰中却欲爆豆。然皆不同于人,且有益于人者也。

……

从来评论人物学艺,有所谓遗貌取神,貌合不如神合之说,试将《词话》全书、欣欣子序和这篇《刘九传》周览通观,神合殆不我欺。神合难可言诠,只说貌合。

传所谓“市语方言,不惟腾之口说,而且效其声音”,“刘九于二事(歌弹)有出于瞽者之外矣”,当即序所谓“此一传者,虽市井之常谈,闺房之碎语,使三尺童子闻之,如饫天浆而拔鲸牙,洞洞然易晓”,亦即《词话》纯用口语白描人情世态的主干部分,袁宏道称之谓“云霞满纸,胜于枚生《七发》多矣。”(《与董思白书》) 鲁迅评为:“凡所形容,或条畅,或曲折,或刻露而尽相,或幽伏而含讥,或一时并写两面,使之相形,变幻之情,随在显见,同时说部,无以上之”(《中国小说史略》)。

传所谓“博雅记诵”,“歌长套词”,“卜算符咒,医药方术,天文地理,内养外丹”,“三教九流,百工众技”,《词话》书中触处皆是,更仆不尽,无待缕数。如此知深言切,周悉无遗,“一晒忘忧”之与“解郁之药”、“忘忧之草”,犹一声之响。序与传之出自同一人手笔,岂非如绛树两歌,黄华二牍,发自一喉一腕?

设身处地稍一设想便不难理解,李开先这样的缙绅先生,私生活中不妨友刘九这样的艺人,爱好他的超群出萃的“艺能”,赞助他得以把口头创作记录成书,一边托化名作序流布其书,不忍泯没这位天才艺人的心血,一边又在集中为之作传以“不朽”其人,这已经是珍视艺术、笃于友情,做了非常难能可贵的事了。但他必不能把自己和这样一部“秽书”的关系如实地公诸世人。这将蒙天下之大不韪,授仇忌者以莫大口实。为了遮掩自己(恐怕也为了济宁刘氏的族党),只得把书的作者也托诸化名。——望而可知的化名,使人无从猜索。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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