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回愿同穴一时丧礼盛 守孤灵半夜口脂香（2）1117年9月28日、10月8、11、12、18日五日事敦煌莫高窟 《涅槃经变》局部 第332窟（初唐）只要热闹这一帖，我们来观摩西门府六妾李瓶儿的葬礼，花友好，我们在读第六十五回。李瓶儿是在九月十六日凌晨去世的，依西门庆的意思，”须要在家放过五七才好”，也就是三十五天。阴阳徐先生给算了下，说五七内没有好日子，西门庆才勉强同意十月十二日，满四七出殡。李瓶儿在家停灵二十八天。这件事对年龄小的花友可能觉得不可思议。但将逝者停放在家里很长一段时间，确实是一种古老的丧俗。花间童年，在河南太行山区老家，亲历祖辈过世，记得那时就算日子最紧巴的人家，也会将亲人在家至少停过头七发丧，即便是在盛夏，需用蜜蜡封住逝者七窍（防止尸体腐坏），也不例外。这么长时间停灵在家，与死者可以好好告别。期间逢七又格外隆重。李瓶儿头七请的是报恩寺十六众和尚做水陆道场佛教法会，二七请的是玉皇庙十六众道士扬幡建坛道教科仪，三七请永福寺十六众高僧诵经、四七请宝庆寺十六众喇嘛跳沙藏传佛教法事。佛与道，看不出来西门庆到底信哪样，他其实像个现代人，除了和生存相关的事物，什么都不怎么相信。但他知道清河周边寺庙都要请到，不要落下哪个才好。用西门庆的话，“只要热闹”。这已经无关信仰了，而是西门府对各家寺庙在自家治丧活动中，所获利益的平衡。出殡前一天，在家的辞灵达到了热闹的高潮：先是歌郎并锣鼓地吊来灵前参灵，吊《五鬼闹判》、《张天师着鬼迷》、《钟馗戏小鬼》、《老子过函关》、《六贼闹弥陀》、《雪里梅》、《庄周梦蝴蝶》、《天王降地水火风》、《洞宾飞剑斩黄龙》、《赵太祖千里送荆娘》，各样百戏吊罢，堂客都在帘内观看。参罢灵去了，内外亲戚都来辞灵烧纸，大哭一场。果然好殡十月十二日，李瓶儿下葬的日子到了。先来看在西门府的部分，你可以对比下四百年前的一场标准葬礼，到了现代还剩下些什么。起棺：报恩寺高僧主持。摔盆：女婿陈敬济做孝子，柩前摔盆。抬棺：抬一幅棺材，竟然用了64人。本来两人、最多四人能干的事，现在用这么多人来做，让局面变得相当复杂。以致于在西门府大门口，需要专人站在高处敲击响板，依次指挥抬杠上肩。然后，望不到头的出殡队伍，浩浩荡荡，"转过大街口往南走”。来看笑笑生马上给出的这组密集数字：20名衙门里的排军（警察）引路，手捧冥器；40名守备军士（部队士兵）全副武装，分翼护卫而行；道童16人；佛僧24人；紧随棺木的，是西门庆总冠孝服，陈敬济紧扶灵柩，本家亲朋、女眷轿子百余顶；官员士夫、亲邻朋友来送殡者车马喧呼，填街塞巷；三院鸨子粉头小轿数十顶……这还不够。笑笑生对一个女子葬礼狂风暴雨般的书写，倾盆而至：冬冬咙咙，花丧鼓不住声喧；叮叮当当，地吊锣连宵振作写声音。铭旌招飐，大书九尺红罗；起火轩天，冲散半天黄雾写色彩。狰狰狞狞开路鬼，斜担金斧；忽忽洋洋险道神，端秉银戈。逍逍遥遥八洞仙，龟鹤绕定；窈窈窕窕四毛女，虎鹿相随写传说鬼神。热热闹闹采莲船，撒科打诨；长长大大高跷汉，贯甲顶盔写人间社戏。清清秀秀小道童一十六众，都是霞衣道髻，动一派之仙音；肥肥胖胖大和尚二十四个，个个都是云锦袈裟，转五方之法事写现世佛道。一十二座大绢亭，亭亭皆绿舞红飞；二十四座小绢亭，座座尽珠围翠绕。左势下，天仓与地库相连；右势下，金山与银山作队。掌醢厨，列八珍之罐；香烛亭，供三献之仪。六座百花亭现千团锦绣；一乘引魂轿，扎百结黄丝。这边把花与雪柳争辉，那边宝盖与银幢作队写冥器供奉。金字幡银字幡，紧护棺舆；白绢繖绿绢繖，同围增架。功布招飐，孝眷声哀。打路排军，执榄杆前后呼拥；迎丧神会，耍武艺左右盘旋写招魂引魄。卖解犹如鹰鹞，走马好似猿猴。竖肩桩，打斤斗，隔肚穿钱，金鸡独立，人人喝彩，个个争夸。扶肩挤背，不辨贤愚；挨睹并观，哪分贵贱写沿途观者！西门府六妾的这场葬礼，终于演变成了整座清河小城的难逢盛事。你看到了什么？花间看到了生与死，鬼与神，更别说作者提到的贤愚贵贱，在这里都消弭了边界。西门庆扑在李瓶儿身上，痛哭着“我的亲亲小姐姐”那份万分确定的哀恸已经彻底消失，那具在西门庆怀抱里冷却的尸体，此时在64人抬着的棺木中，以死亡的名义，分明活着。坟头开宴原著中李瓶儿葬礼一段几百字描写，可统计的人数，花间累计了一下，有534人。其他无法统计的乐手、人役无数，沿途两边看热闹的，更是人山人海。对人头阵的迷恋，为什么我们古来有之？就是到了现代社会，依然体现在各种令人叹为观止的盛大仪式上。我们需要借由肉体的排列和累积，确认、抵挡，并消解什么？在这里，我们看到浩荡的送殡阵仗，携带着复杂的有关对生命的理解，抵挡并消解着死亡。这个过程当然需要一个停顿。送葬队伍蜿蜒行至东街口开阔处停下，送殡中途要举行的悬真仪式开始了。悬真：迎面玉皇庙吴道官，坐在一顶四人大轿上，手捧李瓶儿大影（全身白描像，用作之后家中悬挂祭拜之用），在此盛装等候。他高声念诵了李瓶儿的《悬真文》，对亡者进行了最后的赞颂。随着吴道官“一心无挂，四大皆空”感慨后卷轿而去，震天锣鼓声再次响起来，出殡队伍缓慢启动，逶迤行出清河南城门。迎灵：城外五里原西门府祖坟到了，作者又奉上一组庞大的数字、震耳音响和气氛烟火：早有20名衙门排军（警察）把守门口，收管祭祀用品；另有200名地方团练（民兵）在坟前早已搭起帐篷。听见送殡动静由远而至，一力开始吹打烧祭。但听声动喧神，满目烟焰瘴天。落扛：灵柩落地，等待入土时辰。下葬：阴阳先生罗盘定向微调棺木，祭告土地神灵，掩土安葬。点主：“诏封锦衣西门室人李氏之神位”灵牌“位”字上一“点”空着，请地方守备官周秀将军点就完成（一般请当地有名望者施行）。坟头宴：坟头下葬宴开席，众亲朋轮番向丧主西门庆敬酒，锣鼓喧天，席面丰盛。回灵：在坟头吃完饭，请灵牌回府。大娘子吴月娘坐魂轿，抱魂番，十六个道童两边吹打缓行。跳火：西门府大门口，早有人烧起火墙，人人燎火驱邪而入。安灵：阴阳先生在李瓶儿生前房中安放灵位，悬挂逝者画像。贴符：西门府上下前后门户贴辟邪黄符，祭柛洒扫。持续一个月的李瓶儿葬礼方才落幕。这帖就这样。下一帖，在继续阅读《金瓶梅》的故事向着极其惊艳的方向发展之前，我们还是要去回顾一下亡者李瓶儿的生平。问候花友，再会。（“一壶花间”发表文字均申请版权保护，侵权必究） 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48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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