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西门庆独自一个坐在书房里面坐着,掌着一枝蜡烛,心里面非常悲痛,口里只是长吁短叹,寻思道:“法官教我休往她房里去,我怎生忍得!宁可我死了也罢。也得在她临走前跟她说两句话呀。”于是便走进了李瓶儿的房中。
见李瓶儿面朝里睡,听见西门庆进来,翻过身来便道:“我的哥哥,你怎么走了这么久也不进来?”因问:“那道士点得灯怎么说?”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25.html
西门庆道:“你就放心吧,灯上不妨事。”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25.html
李瓶儿道:“我的哥哥,你还哄我哩,刚才花子虚那厮领着两个人又来了,在我跟前闹了一回,说道:‘你请法师来遣我,我已告准在阴司,决不容你!’说完他就发恨而去,明日便来拿我也。”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25.html
西门庆听了以后,眼泪忍不住的往外流,放声大哭道:“我的姐姐,你把心方正了,休要理他。我实指望和你相伴几日,谁知你又抛闪了我去了。宁教我西门庆去了吧,倒也没这等割肚牵肠。”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25.html
那李瓶儿双手搂抱着西门庆脖子,呜呜咽咽悲哭,因为身体太虚弱,半天都哭不出声音来。说道:“我的哥哥,奴承望和你白头相守,谁知奴今日就要走了。趁奴不闭眼,我和你说几句话儿:你家事大,孤身无靠,又没帮手,凡事要多斟酌,做事休要冲动。大娘等,你也少要亏了他。他身上不方便,早晚替你生下个根绊儿,庶不散了你家事。你又居着个官,今后也少要往那里去吃酒,早些儿来家,你家事要紧。以后比不的有奴在,还早晚劝你。奴若死了,谁还肯苦口婆心的说你呀?”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25.html
西门庆听了,如刀剜心肝相似,哭道:“我的姐姐,你所言我知道,你休挂虑我了。我西门庆那世里绝缘短幸,今世里与你做夫妻不到头。疼杀我也!天杀我也!”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25.html
李瓶儿又吩咐迎春、绣春之事:“奴已和他大娘说来,到明日我死后,把迎春伏侍他大娘;那小丫头,他二娘已承揽。──他房内无人,便教伏侍二娘罢。”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25.html
西门庆道:“我的姐姐,你放心吧,你死了,没人敢分散你丫头!奶妈也不打发他出去,都教他守你的灵。”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25.html
李瓶儿道:“甚么灵!回个神主子,过五七烧了罢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25.html
西门庆道:“我的姐姐,你不要管他,有我西门庆在一天,供养你一天。”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25.html
两个说话之间,李瓶儿催促道:“你快去睡吧,都这么晚了。”
西门庆道:“我不睡了,我就在这屋子里守着你。”
李瓶儿道:“我离死还早着哩,你看这屋里秽污,熏的你慌,你在这里,他们服侍我也不方便。”
西门庆不得已,吩咐丫头:“你们过来仔细看着你娘。”然后离开李瓶儿的房子,往后边上房里,对月娘悉把祭灯不济之事告诉一遍:“刚才我到他房中,我看他说话儿还伶俐。希望老天爷可怜可怜她,没准还能熬的出来。”
月娘道:“眼眶儿也塌了,嘴唇儿也干了,耳轮儿也焦了,还能熬出什么来呀!估计也只在早晚间了。他这个病还真是伶俐,临断气还说话儿。”
西门庆道:“他来了咱家这几年,大大小小,没曾惹了一个人,且又是个性格儿,也不曾多说话,你教我怎么舍得她!”说到这里西门庆有哭了起来。月娘亦止不住落泪。
不说西门庆与月娘说话,且说李瓶儿唤迎春、奶妈:“你扶我面朝里稍微躺会儿。”因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奶妈道:“鸡还未叫,有四更天了。”叫迎春替他铺垫了身底下草纸,搊他朝里,把被子盖好了,就睡了。众人都熬了一夜没曾睡,老冯妈和王姑子都已先睡了。迎春与绣春在面前地坪上搭着铺,刚睡倒没半个时辰,正在睡思昏沉之际,梦见李瓶儿下炕来,推了迎春一推,吩咐到:“你们看家吧,我去了。”
迎春忽然被惊醒,见桌上灯尚未灭。忙向床上看去,只见李瓶而还面朝里,走上前去,伸手探了探气息,只觉得口内已没有气了。不知多咱时分呜呼哀哉,断气身亡。可怜一个美色佳人,都化作一场春梦。正是:阎王教你三更死,怎敢留人到五更!
迎春慌忙推醒众人,点灯来照,果然没了气儿,只见李瓶而身子底下流了好多血,慌了手脚,这下都慌了,赶紧走到后边去报告给西门庆。西门庆听见李瓶儿死了,和吴月娘两步做一步奔到前边,揭起被,但见面容不改,体尚微温,悠然而逝,身上止着一件红绫抹胸儿。
西门庆也不顾甚么身底下血渍,两只手捧着他香腮亲着,口口声声只叫:“我的没救的姐姐,有仁义好性儿的姐姐!你怎的就丢下我自己去了?宁可教我西门庆死了罢。我也不活了,你走了,我平白活着做甚么呀!”在房里离地跳的有三尺高,大放声号哭。吴月娘也擦着泪哭涕不止。
过了一会儿,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孙雪娥、合家大小丫头养娘都哭起来,哀声动地。月娘向众人道:“不知多咱死的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穿在身上。”
玉楼道:“我摸他身上还温温儿的,也才去了不多回儿。咱趁热不替他穿上衣服,还等甚么?”月娘见西门庆趴李瓶儿身上,脸对脸的号哭,只叫:“天杀了我西门庆了!姐姐你在我家三年光景,一天好日子都没过,都是我坑陷了你了!”
月娘听了,心里面就有些不耐烦了,说道:“你别哭了,你看你这不是韶刀吗!哭两声儿,丢开手罢了。一个死人身上,也没个忌讳,就这么脸对脸的哭,别让她口里的恶气扑着你!他没过好日子,谁过好日子了?各人寿数到了,谁留的住他!那个不得打这条路上走?”因令李娇儿、孟玉楼:“你两个拿钥匙,去那边屋里寻他几件衣服出来,咱们看着给他穿上。”又叫:“六姐,咱两个给她把头发整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