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这一天,县中备办十六盘羹果茶饼,一副金丝冠儿,一副金头面,一条玛瑙带,一副丁当七事,金镯银钏之类,两件大红宫锦袍儿,四套妆花衣服,三十两礼钱,其余布绢绵花,共约二十余抬。两个媒人跟随,廊吏何不韦押着担,到西门庆家下了茶。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74.html
十五日,县中拨了许多快手闲汉来,搬抬孟玉楼床帐嫁妆箱笼。月娘看着,只要是他房里的东西,全部让她带走了。原来西门庆在的时候,把他一张八步彩漆床陪了大姐,月娘就把潘金莲房中那张螺钿床陪给了他。玉楼交兰香跟他过去,留下小鸾与月娘看哥儿。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74.html
月娘不肯,说:“你房中丫头,我怎好留下?左右哥儿有中秋儿、绣春和奶子,也够了。”玉楼只留下一对银回回壶给哥儿玩耍,做一个念想,其余都带过去了。到了晚上,一顶四人大轿,四对红纱灯笼,八个皂隶跟随来娶。玉楼戴着金梁冠儿,插着满头珠翠、胡珠子,身穿大红通袖袍儿,先辞拜西门庆灵位,然后拜月娘。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74.html
月娘说道:“孟三姐,你好狠也!你去了,撇的奴孤另另独自一个人,还有谁和我作伴?”两个携手哭了一回。然后家中大小都送出大门。媒人替他带上红罗销金盖袱,抱着金宝瓶,月娘守寡出不的门,请大姨送亲,送到知县衙里来。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74.html
满街上人看见说:“这是西门大官人第三娘子,嫁了知县相公儿子衙内,今天是良辰吉日娶过门。”也有说好的,也有说歹的。说好者,当初西门大官人怎的为人做人,今日死了,止是他大娘子守寡正大,有儿子,房中搅不过这许多人来,都交各人前进,甚有张主。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74.html
有那说歹的,街谈巷议,指着人后脊梁说:“西门庆家小老婆,如今也嫁人了。当初这厮在日,专一违天害理,贪财好色,奸骗人家妻女。今日死了,老婆带的东西,嫁人的嫁人,拐带的拐带,养汉的养汉,做贼的做贼,都野鸡毛儿零撏了。常言三十年远报,而今眼下就报了。”旁人纷纷议论不题。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74.html
且说孟大姨送亲到县衙内,铺陈床帐停当,吃完了酒席回来。李衙内赏薛嫂儿、陶妈妈每人五两银子,一段花红利市,打发出门。到了晚上,两人进入洞房,极尽鱼水之欢,于飞之乐。到第二天,吴月娘送茶完饭。杨姑娘已死,孟大妗子、二妗子、孟大姨都送茶到县中。衙内这边下回书,请众亲戚女眷做再热闹三天,扎彩山,吃筵席。都是三院乐人妓女,动鼓乐扮演戏文。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74.html
吴月娘那天也是满头珠翠,身穿大红通袖袍儿,百花裙,系蒙金带,坐大轿来衙中,做三日赴席,在后厅吃酒。知县奶奶出来陪侍。吃完了宴席,月娘回家,因为刚才再宴席上花赞锦簇,非常热闹,自己回到到家中,进入后边院落,静俏俏也每个人接应。想起当初,有西门庆在的时候,姊妹们那样闹热,往人家赴席来家,都来相见说话,一条板凳都坐不下,如今一个也没有了。一面扑着西门庆灵床儿,不觉一阵伤心,放声大哭。哭了一回,被丫鬟小玉劝住了。平生心事无人识,只有穿窗皓月知。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74.html
这里月娘忧闷不题。却说李衙内和玉楼两个,女貌郎才,如鱼如水,正合着油瓶盖。每日燕尔新婚,在房中厮守,一步不离。端详玉楼容貌,越看越爱。又见带了两个从嫁丫鬟,一个兰香,年十八岁,会弹唱;一个小鸾,年十五岁,俱有颜色。心中欢喜没入脚处。有诗为证:堪夸女貌与郎才,天合姻缘礼所该。十二巫山云雨会,两情愿保百年偕。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74.html
原来衙内房中,先头娘子丢了一个大丫头,约三十年纪,名唤玉簪儿。成天专门擦脂抹粉,作怪成精。长得也不怎么好看,但是爱化妆,每天浓妆艳抹。在人根前,轻身浪颡,做势拿班。衙内未娶玉楼时,他便逐日顿羹顿饭,殷勤伏侍,不说强说,不笑强笑,何等精神。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674.html
自从娶过玉楼来,见衙内和他如胶似漆,对她也是不理不睬,这丫头心里不平衡,就使性儿起来。有一天,衙内在书房中看书,这玉簪儿在厨下顿了一盏好果仁炮茶,双手用盘儿托来走到书房里,笑嘻嘻掀开帘儿,送与衙内。不想衙内看了一回书,趴在书桌上就睡着了。
这玉簪儿叫道:“爹,谁似这么奴疼你,顿了这盏好茶儿给你吃。你瞧你家那新娶的娘子,现在还在被窝里睡得好觉儿,怎么不叫他那小大姐送盏茶来与你吃?”因见衙内打盹,在眼前只顾叫不应,说道:“老花子,你晚上是不是干那事儿干多了呀?大白天里盹磕睡,赶紧起来吃茶!”
这一下把衙内叫醒了,看见是他,喝道:“你这怪碜奴才!把茶放下,给我过一边去。”
这玉簪儿满脸羞红,使性子把茶丢在桌上,出来说道:“好不识人敬重!奴好意用心,大清早辰送盏茶儿来给你吃,倒吆喝我起来。常言:'丑是家中宝,可喜惹烦恼'。我丑,你当初瞎了眼,谁交你要我来?”这几句话正好被衙内听见了,于是气不打一处来,便赶上去使劲的踢了她两脚。这玉簪儿登时把那付奴脸膀的有房梁高,也不搽脸了,也不顿茶了。赶着玉楼,也不叫娘,只你也我也,无人处,一屁股就在玉楼床上坐下。玉楼亦不去理他。他背地又压伏兰香、小鸾说:“你休赶着我叫姐,得叫我姨娘。我与你娘系大小之分。”又说:“你只背地叫罢,可别对着你爹叫。你们每天跟着我好好干,用心做活,你若不听我说,老娘拿煤锹子请你。”
后来几次见衙内不理他,他就撒懒起来,睡到日头半天还不起来,饭儿也不做,地儿也不扫。玉楼分付兰香、小鸾:“你休靠玉簪儿了,你二人自己去厨下做饭,打发你爹吃罢。”
这玉簪又气不愤,使性谤气,牵家打伙,在厨房内打小鸾,骂兰香:“贼小奴才,小淫妇儿!碓磨也有个先来后到,先有你娘来,先有我来?都是你娘儿们占了罢,不献这个勤儿也罢了!想当初俺先死的那个娘也没曾失口叫我声玉簪儿,你进门几日,就题名道姓叫我。我是你手里使的人是怎么着?你们没来的时候,我和俺爹同床共枕,那一日不睡到斋时才起来。和我两个如糖拌蜜,如蜜搅酥油一般打热。房中事,那些儿不打我手里过。自从你来了,把我蜜罐儿也打碎了,把我姻缘也拆散开了,一撵撵到我明间,冷清清支板凳打官铺,从你们来了之后,我都没尝过俺爹那件东西儿是什么滋味了。我这气苦也没处声诉。你当初在西门庆家,不也是做第三个小老婆来,你小名儿叫玉楼,敢说老娘不知道?你来在俺家,你遇见我,大家都客气些罢了。会那等乔张致,呼张唤李,谁是你买到的?属你管辖?”玉簪在这嚷嚷,不想玉楼在房听见,气的发昏,又不好声言对衙内说。
这一天特别热,也该着有事儿。晚上衙内分付他厨下热水,拿浴盆来房中,要和玉楼洗澡。玉楼便说:“你交兰香热水罢,休要使他。”衙内不从,说道:“我偏使他,休要惯了这奴才。”玉簪儿见衙内要水,和妇人共浴兰汤,效鱼水之欢,心中正没好气,拿浴盆进房,往地下只一墩,用大锅浇上一锅滚水,只中喃喃呐呐说道:“也没见这娘淫妇,刁钻古怪,禁害老娘!无故也只是个浪精毴,成天洗澡。像我与俺主子睡,成月也不见点水儿,也不见脏污了甚么佛眼儿。偏这淫妇会,两番三次刁蹬老娘。”直骂出房门来。
玉楼听见,也不言语。衙内听了此言,心中大怒,澡也洗不成,光膀子塔拉着拖鞋,向床头取拐子,就要走出来。妇人拦阻住,说道:“随他骂罢,你好惹气。只怕热身子出去,让风吹着你,不值当。”
衙内那里按纳得住,说道:“你休管。这奴才无礼!”向前一把手采住他头发,拖踏在地下,轮起拐子,雨点打将下来。饶玉楼在旁劝着,也打了二三十下在身。打的这丫头急了,跪在地下告说:“爹,你休打我,我想爹也看不上我在家里了,情愿卖了我罢。”衙内听了,亦发恼怒起来,又狠了几下。
玉楼劝道:“他既要出去,你不消打,倒没得气了你。”衙内随令伴当即时叫将陶妈妈来,把玉簪儿领出去,便卖银子来交,不在话下。正是:蚊虫遭扇打,只为嘴伤人。有诗为证:百禽啼后人皆喜,惟有鸦鸣事若何。见者多言闻者唾,只为人前口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