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保与吴点恩去京城给蔡太师送寿礼,因寿礼深得蔡太师喜欢,就用朝廷钦赐的空名任命书给西门庆封了官,还想给这两个“多有辛苦”送礼的伙计封官。蔡太师问来保身后跪的是什么人,来保“才待要说是伙计”,却被吴典恩抢了话头说:“小的是西门庆舅子,名唤吴典恩。”蔡太师夸他“好个仪表”,封他一个驿丞官职。
吴典恩虽然与吴月娘一个姓,但不是吴月娘的哥或弟,连本家也算不上,何谈西门庆舅子一说?他只是西门庆的拜把兄弟,有时给西门庆当当伙计。但他为什么敢于当着来保的面公然向蔡太师撒谎,从而骗得一个官职呢?他应该知道来保当面揭穿他的后果会如何?
吴典恩的不惜一搏,来自于他的深思熟虑,来自于他对官场规则和人情世故的透彻掌握。吴典恩并不像其他拜把兄弟纯是市井人物,他曾当过“阴阳生”,是推算时日的官吏,“因事革退,专一在县前与官吏保债”,熟稔官场“贿赂公行、悬秤升官”的潜规则,所以,当他看到蔡太师公然拿空名委任状给西门庆封官时,就动起谋官的心思。怎样才能得到一纸封官呢?唯一途径,就是与西门庆攀上亲戚关系,攀得越近越好。拜把兄弟不行,伙计更不给力,正好,西门庆正室娘子姓吴,自己也姓吴,一笔写不出两个吴字,何不冒充西门庆的舅子?只要来保不当面拆穿,简直是天衣无缝——进京送礼这么大的事,让舅子押送,岂不天经地义?恰在这时,蔡太师问他是谁,他便抢过来保欲说他是“伙计”的话头,自报家门是西门庆的舅子,轻而易举捞到一个官职,犹如天上掉下大馅饼。
即使来保心里感到很别扭,但事不关己,当场拆穿,既不必要,也对自己没有好处。如果节外生枝,惹得太师不高兴,甚至会搅了自己将要到手的好事——能给吴典恩封官,自己作为送礼的主要押送者,岂能少了一官半职?果然,来保也得到一个“郓王府校尉”的官职,落得皆大欢喜。
但吴典恩只是想利用假冒西门庆舅子的名分得到这份好处,他在心底里,并不感激吴月娘和西门庆,更没有因此产生高攀西门庆的打算。他知道这个意外捞到的职务不入品,在西门庆眼里,根本提不上口。再说自家一贫如洗,哪里能高攀上西门庆?搞不好弄巧成拙,还会惹出麻烦来。事实也是如此,他连上任开销的资费也没有,只得拐弯抹角求应伯爵帮他向西门庆借钱,心中的自卑与不平可想而知。
吴典恩是个善于投机钻营、惯于见缝插针的小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正因为这一点,他机关算尽犯了事,才被革退“阴阳生”职务的。正如其名谐音“无点恩”,他同时还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没有西门庆,就不会有驿丞一职,更不可能后来升任巡检。但一日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西门庆死后,平安因盗窃家中财物被他抓获,他不念旧情,不知恩图报,反而逼平安诬告吴月娘与玳安有奸情,落井下石,实在奸坏歹毒至极,全不念当初正是因为冒充吴月娘的兄弟才有了飞黄腾达的今天。
吴典恩为何会忘恩负义、将恩不报反为仇?西门庆对他是不是真的有恩?很显然,西门庆生前并“无点恩”给他。他给西门庆当“主管”只是打工,跑到京城送礼其实是份苦差。至于封官一事,也不是西门庆对他的施恩,而是自己见机行事争取来的。当上任缺少资费时,还得厚着脸皮请应伯爵带他去向西门庆府上借银子。那西门庆高高在上,盛气凌人,亏得应伯爵巧舌如簧,费尽心机,才借得一点银子。而自己唯唯诺诺,卑躬屈膝,呆立一边毫无半点尊严可言,在西门庆眼里,他永远都是给他打工的伙计下人。想来此时内心深处一定萌发嫉恨之感,发誓他日荣华富贵,大权在握之时,一定要显摆显摆,假公济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果不其然,这一天在西门庆死后终于来到,他便该出手时就出手,一点情面也不讲,对孤儿寡母放出恶手来,这正是世态炎凉、人情险恶社会的一个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