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意外当了官,“每天骑着大马”在社会上招摇过市、夸官亮职,回到家里,则一反常态,改变以往的生活起居习惯,附庸风雅,假扮斯文:
西门庆每日从衙门中来,只到外边厅上就脱了衣服,叫书童叠了,安在书房中,止带着冠帽进后边去。到次日起来,施使丫环来书房中取。新近收拾大厅西厢房一间做书房,内安床儿、桌椅、屏帏、笔砚、琴书之类。书童晚夕只在床脚踏板上铺睡。西门庆或在那房里歇,早辰就使出那房里丫环来前边取衣服。
西门庆以前回家,都是径入正厅,或者直入某个妻妾房间,由丫头或妻妾伺候脱衣。当官之后的西门庆则迥然不同,走到外厅就让书童脱掉衣服,当然,这衣服不是普通的衣服,而是他的新官服。
为什么要在外厅脱官服?当然是怕进了内厅或内室,吃饭睡觉时把官服给弄脏了,弄皱了,第二天去衙门上班不面子,走在街上也不风光。这身官服不是家常衣服,可以用家里的布料随随便便做上一身,一天换上一件,正是“官身不自由”。于是他在外边厅里先脱下衣服来,让书童叠好了安放在书房里,以便第二天再穿。一向大大咧咧的西门庆如此细心,不显庄重,反而可笑。
为什么要书童帮脱?以前可是丫头啊!丫头脱衣,当财主商人时可以,现在是有官职的人,出入正式场合不能带丫头,只能带正式的男跟班,这是与官场接轨,要习惯由书童来伺候自己。所以,即使回到家里,他也不用丫头而用书童给自己脱衣。虽然到了家里,官架子还在,谱还是要摆。
但西门庆却又不把官服全脱下来,他脱的仅仅是衣服,进正厅或内室与家人相见时,他“止带着冠帽”。想想西门庆穿着家常内衣,戴着官员冠帽,上庄下谐,帽端衣俗,样子一定很滑稽。为何如此?一者冠帽戴在头上,居家活动不会弄脏弄皱,二者可以炫耀显摆自己的官家身份,因为冠帽是最具标志性的官员服饰,这让人想到“沐猴而冠”的滑稽可笑。
第二天穿衣时,西门庆又实行另一套程序。他不去放官服的外厅穿衣,而是让丫头拿官服进内室来穿,这样刻意安排,可以在家人面前显摆自己穿上官服后的威风。而那丫头捧着官服招摇着从外而入,西门庆穿好官服后,再摇摆着一路从内室走出家门,一来一去,风光无限,赚足了眼球,极大满足了虚荣心。
西门庆还做了一件更显摆更具斯文性质的事,这就是换书房。他原来是有书房的,但原来的书房只是附庸风雅的摆设,根本没有用场,徒有其名。如今当了官,书房却是必备的,而且还要像样,既可以接待客人,又可以处理公事。所以他便“新近收拾大厅西厢房一间做书房”,并且“内安床儿、桌椅、屏帏、笔砚、琴书之类”。这是一间标准书房,如果仅仅由书房推测主人,那一定是个一心向学的读书人。可西门庆从来不读书,几乎就是个大文盲,没文化始终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致命处。收拾出这样一个设施完备的书房,看似给西门庆身上增加了一点斯文气息,实际上却是对他胸无点墨却能混迹官场的莫大讽刺。
更为滑稽可笑的是,他还让“书童晚夕只在床脚踏板上铺睡”,这与其说是为自己看守书房,倒不如说是想让书房夜里总亮着灯,给人他在书房读书办公的印象,满足虚荣心,假充斯文人。为了显示自己政务繁忙,他有时还在书房里休息,忍受一夜寂寞,硬要装扮成一个饱学之士。其实,他在书房里是要与书童发生苟且之事,是对书房及读书人的渎亵。
有了书房的西门庆终究还是一个粗俗不堪的商人,终究还是一个胸无点墨的昏官贪官。西门庆的书房表面上是文化点缀,本质上却是对文化的贬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