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楼生日宴结束,众人将西门庆和孟玉楼送进房,一哄而散。没有孟玉楼相伴,潘金莲只好与李瓶儿结伴而回。走到仪门前,“不想李瓶儿被地滑了一交”,这事,本是一个小小意外,却引来几个重量级人物的关注,并使事情复杂化,戏剧化,从而成为人物之间错综复杂情感关系的一个矛盾结点。
这金莲遂怪乔叫起来道:“这个李大姐,只相个瞎子,行动一磨子就倒了。我拽(原字是提手加刍)你去。倒把我一支脚踩在雪里,把人的鞋儿也踹泥了。”
李瓶儿入了西门庆家门,因为财色俱佳,成了潘金莲的“对头”,即使你再低调也不行,具有超常嫉妒心的潘金莲,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击对手机会。因此,看到李瓶儿摔倒,她幸灾乐祸,先是夸张地怪叫,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李瓶儿摔跤出洋相。语言上,竭尽尖刻、贬损之能事。“这个李大姐”,口气透着轻蔑。“只相个瞎子”,简直就是臭骂。“行动一磨子就倒了”,笑其太无能。最奸诈的是,自我表功,嫁祸于人,说自己因为想帮扶李瓶儿而将脚踩进雪里,把鞋儿弄脏了。短短几句话,对于李瓶儿来说,简直是箭箭穿心。
本来是李瓶儿不小心“被地”滑倒,与任何人无关,却因为潘金莲的这番说辞,横生出许多枝节来。
月娘对潘金莲一向畏惧三分,听到潘金莲怪叫,有点做贼心虚,忙声明自己早就让小厮抬掉积雪了,责任不在自己。又因为李瓶儿是被地滑倒,潘金莲是踩到雪堆里弄脏鞋子的,所以月娘的声明,也是在向潘金莲表达歉意,并赶紧叫小玉拿灯笼“送送五娘、六娘”。
西门庆这时正在孟玉楼房内,不可能看到外面发生的事情,但他却与吴月娘的反应正相反,他对玉楼说:“你看,贼小淫妇儿,他踹在泥里,把人绊一交,他还说人踹泥了他的鞋。”西门庆的观点实在是“怪乔”,仿佛亲见了一般,明明李瓶儿滑地而倒,他偏说是潘金莲使的坏。为何如此?一者他最了解潘金莲的妒狠,什么坏事都能做得出来,而李瓶儿正与她相反。所以,只要二人之中有做坏事者,肯定非潘金莲莫属。二者他既同情也更钟爱李瓶儿,所以感情和判断的天平,倾向李瓶儿。三者,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潘金莲“这淫妇单管咬群儿”。
孟玉楼的反应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李瓶儿摔不摔倒毫不在意,只是在听了西门庆分析潘金莲点戏使坏时,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六姐他诸般曲儿到都知道。”这话,虽然认可潘金莲点曲确有讽刺吴月娘与西门庆和好之意,但在表面上,却是赞赏潘金莲经多见广,多才多艺。孟玉楼处人处事的基本原则,是明哲保身,谁都不得罪。因为她深知西门庆与潘金莲关系特殊,虽然此时骂得凶,但好起来,却又无人可比。如果附和着贬损潘金莲,说不定哪天西门庆讨好潘金莲时说漏了嘴,自己岂不吃大亏?
摔了一跤的李瓶儿一声没吭,因为她心里最清楚自己是如何滑倒的,潘金莲又是如何踩到雪里去的,她有苦难言。更何况,自己刚嫁到西门庆家,屈辱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人人都像乌眼鸡似的看着自己,到现在惩罚似乎还没完呢,她又哪里敢辨清是非,为自己讨公道呢?只能任由潘金莲胡说八道。
事情到这里,似乎还没完。潘金莲接着假仁假义地拉李瓶儿去她屋里坐,并为自己摆好,说为了帮助李瓶儿,背了多少黑锅,感动得李瓶儿诚恳表态要“恩当重报,不敢有忘”。最有讽刺意味的是,潘金莲说了一句很抱亏的话:“(为了李瓶儿)教人背地里好不说我!”巧的是,西门庆刚刚在背地里因为李瓶儿摔跤的事,“背地里好不说”了潘金莲一通。
《读破金瓶梅》徐景洲著 2011年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