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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通过对《金瓶梅词话》中有关王实甫《西厢记》杂剧资料的详细疏理,可以见出《西厢记》杂剧对当时社会习尚和民众日常生活的影响力度,为我们勾画出当时社会生活中有关《西厢记》杂剧传播的图景。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881.html
而且,由这些资料亦可见出当时市井阶层对《西厢记》杂剧的解读角度和接受视角,正因此,《金瓶梅词话》才会把两种境界格调迥然不同的人物行为(西门庆、潘金莲等人的密约偷期与张生、莺莺的反抗行为)进行不和谐的比类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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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词:《西厢记》杂剧;《金瓶梅词话》;传播;影响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881.html
《金瓶梅词话》(下文简称《金》)与前代和同时的各种文学艺术都有着多方面的联系,在其情节叙述中留存有许多珍贵鲜活的小说、戏曲资料,其中以王实甫的《西厢记》杂剧尤为显著。
我们不但能在《金》中疏理出它在当时的传唱情况,而且还能得到关于它对当时民众生活的影响情况,以及它的文学影响等资料。
由这些鲜活的资料我们可以形象地了解到《西厢记》杂剧在当时的传播情况、影响力度,以及当时民众阶层对其的解读角度。
本文试对《金》中有关《西厢记》杂剧的资料作以全面的疏理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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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中,凡六次述及在宴乐场境中清唱《西厢记》杂剧的套曲,详见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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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记》杂剧(暖红室本)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88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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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88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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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唱的场境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88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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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爱月、齐香儿)两个轻舒玉指……唱了一套[越调·斗鹌鹑]“夜去明来,倒有个天长地久”。(第五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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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的生日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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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本第二折[越调·斗鹌鹑]的首句为“则著你夜去明来,到有个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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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郑爱香儿弹筝,爱月儿琵琶,唱了一套“兜的上心来”。(第五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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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妓女郑爱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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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本第一折[油葫芦]的末句为“怎禁的他兜的上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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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吃了汤饭,添换上来,(申二姐)又唱了一套“半万贼兵”。(第六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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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道国在家筵请西门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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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本第二折红娘的唱词[中吕·粉蝶儿]第一句为“半万贼兵,卷浮云片时扫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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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女上来唱了一套“半万贼兵”。(第六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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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妓女郑爱月家中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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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四个唱《西厢》妓女……与西门庆磕头。……四个妓女才上来唱了一折“游艺中原”。(第六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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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妓女郑爱月家中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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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本第一折张生的唱词[仙吕·点绛唇]第一句即“游艺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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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优儿席前唱这套 [新水令]“玉鞭娇马出皇都”。(第七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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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宴请宋御史、安郎中的酒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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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本第四折[双调·新水令]的首句为“玉鞭骄马出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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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第一例和第六例标明的曲牌[斗鹌鹑]、[新水令],为北曲曲牌名,而且所引曲句又全合《西厢记》杂剧的曲词。
另外,明代沈宠绥所著《弦索辨讹》一书,把《西厢记》杂剧中的二十套曲子一一录出,“取《中原韵》为楷,凡弦索诸曲,详加厘考”[1]P64(《弦索辨讹序》),逐曲辨其讹误,其中就有[斗鹌鹑]“夜去明来”、[粉蝶儿]“半万贼兵”、[点绛唇]“游艺中原”、[新水令]“玉鞭骄马”诸套曲,这与《金》中所记相同。由此可以确定上表所列《金》中诸曲为杂剧《西厢记》的套曲。
若以这些套曲来看,《西厢记》杂剧在当时的流播方式更多的是被摘取套曲,清唱以侑酒佐欢。不过《金》也提及到一次《西厢记》的整戏搬演。
在第四十二回中,西门庆家过元宵节,请了王皇亲的家乐来搬演《西厢记》。
遗憾的是没有交代所搬演的是北曲还是南曲。不过纵览《金瓶梅词话》,历数其所引曲文,凡提及《西厢记》曲词之处多为北曲,只一次引用了《南西厢》的曲词(见第七十四回的[宜春令],为崔时佩或李日华《南西厢》第十七出中曲词,个别字词不同),所以这次搬演为《西厢记》杂剧的可能性较大。
(二)《西厢记》杂剧对民众日常生活的影响
人们不但演唱《西厢记》杂剧,而且还把其中的人物、词句或情节应用到日常生活中,综合言之,有三种情况。
第一,日常语言中的应用情况。小说第八回玳安为潘金莲送柬传情,金莲道:“你这小油嘴,倒是再来的红娘,倒会成合事儿哩。”
在《西厢记》杂剧中,红娘为张生和莺莺传书送柬,促成了二人的爱情。第四十六回应伯爵发表对妓女、优伶的看法:“……粉头、小优儿如同鲜花儿,你惜怜他,越发有精神;你但折剉他,敢就[八声甘州]‘恹恹瘦损’,难以存活。”[八声甘州]是曲牌名,“恹恹瘦损”是《西厢记》杂剧第二本第一折莺莺所唱[仙吕·八声甘州]的首句,此曲本是写莺莺因思念张生而情思不快、神伤体弱的唱句,在此已成为市井民众口头上的一句歇后语。
第八十二回写陈经济赴潘金莲的约会,猛然从背后抱住金莲,金莲说:“……早是我,你搂便将就罢了。若是别人,你也恁大胆搂起来?”
陈经济笑道:“早知搂了你,就错搂了红娘,也是没奈何。”
此话意取自《西厢记》杂剧第三本第三折的一个情节,张生赴莺莺的月夜约会,情急心切之下错搂了红娘。
第八十三回写春梅为潘金莲送柬约会陈经济,时经济独处铺中,忽听叫门,问是那个,春梅道:“是你前世娘,散相思五瘟使!”
前一句出自《西厢记》第四本第一折,是红娘偕莺莺赴约敲门,红娘回答张生的话;后一句出自第三本第一折,是张生在老夫人悔约后烦闷,红娘受莺莺之托看望他时说的话。
凡此种种,说明《西厢记》杂剧中的一些人物和语句已被化用于民众的日常用语中,作为具有丰富意义的语词使用了。
这只能是在《西厢记》杂剧广泛而深入地传播,为广大民众熟悉的基础上才能出现这种情况。
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使用这些语词,是因为它们依托有民众熟知的故事背景,而深蕴着丰富的意义能量,成为表达有力的语词,能在听者那里唤起形象生动的联想。
这充分说明《西厢记》杂剧为人们熟知的程度是如此之广与深。
第二,《西厢记》杂剧的唱词、人物或情节被用于骨牌酒令的游戏中。在《金》中,西门庆家宴有三次掷骰猜枚行令与《西厢记》杂剧有关,但具体情况各不相同。
第一次是玩骨牌行酒令,见第二十一回,要求“照依牌谱上饮酒:
一个牌儿名,两骨牌,合《西厢》一句”。如吴月娘说:“掷个六娘子,醉杨妃,落了八珠环,游丝儿抓住荼縻架。”
[六娘子]是曲牌名,“醉杨妃”、“八珠环”为骨牌副儿名(参见白维国编《金瓶梅词典》对相关名词的解释)[2],末一句见《西厢记》杂剧第三本第三折。
此回所行酒令,共有七支,均有引自《西厢记》杂剧的曲文,只是具体词语有所不同,列表如下:
《金瓶梅词话》第二十一回西门庆等人所行酒令引用的《西厢记》曲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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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记》杂剧(暖红室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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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丝儿抓住荼縻架(吴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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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簪抓住荼縻架(第三本第三折红娘唱[驻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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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见耳边金鼓连天震(西门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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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厢金鼓连天振(第二本第一折莺莺唱[六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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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做了落红满地胭脂冷(李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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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那里落红满地胭脂冷(第二本第二折红娘唱[耍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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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他个非奸做贼拿(潘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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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奸做贼拏(第三本第三折红娘唱 [得胜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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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节隔墙儿险化做望夫山(李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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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墙儿险化做了望夫山(第三本第二折红娘唱 [石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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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教我两下里做人难(孙雪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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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著我两下里做人难(第三本第二折红娘唱 [满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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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多少春风夜月销金帐(孟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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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那里准备著鸳鸯夜月销金帐(第二本第二折红娘唱 [耍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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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小说表现的人物关系论,这段叙述中对曲牌名、骨牌副儿名及《西厢记》曲句的选择和搭配,都颇有深意,暗示了人物的处境或行为,如李瓶儿的行令:“端正好,搭梯望月,等到春分昼夜停,那时节隔墙儿险化做望夫山。”就指示了她与西门庆隔墙偷期的行为。
而孙雪娥的行令(“麻郎儿,见群鸦打凤,绊住了折脚雁,好教我两下里做人难”)则暗指了她处于妻妾明争暗斗中无可奈何的尴尬处境。
第二次见第三十五回,是掷骰子,要求“各人要骨牌名一句,见合着点数儿”,即要求骨牌名合着骰子点数。
如应伯爵说:“张生醉倒在西厢,吃了多少酒?一大壶,两小壶。”果然是个么,合着点儿。
其它如谢希大所说“多谢红儿扶上床”,西门庆所说“留下金钗与表记”,韩道国所说“夫人将棒打红娘”,都与《西厢记》的人物有关,但不一定是其中的情节。
由小说的叙述推知,这些可能是当时流行于市井中、为人熟知的骨牌名,没有象上次要求必须是《西厢记》杂剧的曲句,但大家所说的“骨牌名一句”俱与《西厢记》杂剧的人物或情节有关,应是为大家默认的一个掷骰行令的路数,可称之为《西厢》酒令。
第三次见第六十回,这次的掷骰行令,没有上面两次要求必须用《西厢记》曲句或是《西厢》酒令,要求较宽:“或掷骰,或猜枚,或看牌,不拘诗词歌赋,顶真续麻,急口令,说不过来吃酒”。
小说中各人都是自己定掷骰的次数、行令名目,如应伯爵要行个急口令儿,傅自新要行个江湖令,西门庆自己所定的行令则与《西厢记》有关,他说:“我只掷四掷,遇点饮酒:六口载成一点霞,不论春色见梅花。搂抱红娘亲个嘴,抛闪莺莺独自嗟。”
这三次酒令中的后两次,并没有引用《西厢记》杂剧的曲句,有的也不是其中的情节,只是以剧中人物或情节另外生发以作为酒令的语词,或者是本于当时一些从《西厢记》杂剧发挥出来的故事情节。
第三,《西厢记》杂剧的人物或情节出现在日常生活物品的装饰图案中。如第二十八回,潘金莲扔给陈经济一方细撮穗白绫挑线莺莺烧夜香的汗巾儿;第三十七回,交代了王六儿房里炕床上挂着四扇各种颜色绫段剪贴成的张生遇莺莺蜂花香的吊屏。
“莺莺烧夜香”是《西厢记》第一本第三折的情节,“张生遇莺莺”则是第一本第二折的情节。
这些生活用品上的《西厢记》故事图案说明当时人们对《西厢记》杂剧的喜爱风气和熟悉程度。
明末出现了不少以《西厢记》故事为题材的绘画,甚至一些瓷器上也绘有《西厢记》的故事图案 (参见蒋星煜《<西厢记>最早由瓷器传到欧洲》)[3]。
《金》中出现的有关《西厢记》杂剧故事的装饰图案,正是这种风气影响下的产物。
第一,《金》有时用《西厢记》杂剧的词句,更多是取其意以生发成词,对一些人物及其行为进行描述。
如第二回写西门庆初遇潘金莲,“有诗为证:只因临去秋波转,惹起春心不肯休”。“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是《西厢记》第一本第一折张生初遇莺莺而“惊艳”的描述,《金》化用此句把西门庆初遇潘金莲比类成张生之“惊艳”。
第十三回写西门庆与李瓶儿偷期,小说称他们“好似君瑞遇莺莺,犹若宋玉偷神女”。
第三十七回形容王六儿“若非偷期崔氏女,定然闻瑟卓文君”;同回描写西门庆与王六儿交合是“一撞一冲,君瑞追陪崔氏女”。
第八十三回写潘金莲因与陈经济私情间阻,一个多月不曾相会,金莲“脂粉懒匀,茶饭顿减,带围宽褪,恹恹瘦损”,“恹恹瘦损”是《西厢记》第二本第一折[八声甘州]一曲的首句,此曲写莺莺因思念张生而神伤体弱。
《金》对这些男女淫情的描述都是以张生和莺莺来比类,其不门不类,实属荒唐,但其中大有原由(下文详论)。
第二,《金》有时是借《西厢记》杂剧的原句以点染情境,由此也透露出《金》对《西厢记》杂剧的模仿痕迹。
如第八十二回写潘金莲与陈经济月下偷约,就借用了《西厢记》中莺莺约期张生的一首诗:“正是: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借以点染潘、陈二人月夜幽会的情景。
我们若不论这两组人物感情的格调高低,来分析这两段情节,则会发现潘、陈当时的情境与莺莺、张生偷期的情境十分相似。
《西厢记》第三本第二折把崔张会面的地点,安排在后花园里,园里有墙,墙边有花树,墙上有角门;莺莺在诗中想象着当看到隔墙花影摇动,意中人使会翩然而至。
而在《金》中,潘张约会的情境也有半开的角门,有掩映于花树中的院墙。小说描述金莲居处:“一个独独小院,角门进去,设放花草盆景。白日间人迹罕到,极是一个幽僻去处。”(第九回)“
原来经济约定摇木槿花树为号,就知他来了。妇人见花枝摇影,知是他来……”(第八十二回)《金》的这些设置明显有模仿《西厢记》杂剧的痕迹。
另外,第八十三回写春梅为潘金莲送柬给陈经济,当陈问是谁时,春梅答道:“是你前世娘,散相思五瘟使。”
这两句话也透露出这一情节有模拟《西厢记》杂剧的痕迹。这两句话在《西厢记》中是红娘两次递柬传信时对张生说的,而莺莺和张生都正在为情事不谐而烦恼。
在《金》中,春梅是送柬者,金莲正为一个多月不见陈经济而“脂粉懒匀,茶饭顿减,带围宽褪,恹恹瘦损”,而陈经济也在“受孤恓,挨冷淡”。二者的情境极为相似。
第三,生发自《西厢记》杂剧的语句有的已成为《金》中常用的套语。
第七十一回写西门庆孤眠无聊之际拿小厮王经凑合,小说总结道:“不能得与莺莺会,且把红娘去解馋”。
类似的句子还出现在第七十八回西门庆和来爵媳妇苟合时(未曾得遇莺莺面,且把红娘去解馋)、第八十三回春梅送柬给陈经济时 (无缘得会莺莺面,且把红娘去解馋),这种对《西厢记》杂剧庸俗的发挥语句当与明时的社会风气有关,也与当时市井阶层对《西厢记》杂剧的解读视角有联系。
《金》第五十一回写道:“郁大姐数了回‘张生游宝塔’,放下琵琶。”
查《西厢记》杂剧第一本第一折,张生有“游了洞房,登了宝塔,将回廊绕遍”的唱词。郁大姐所“数”或是根据张生“登了宝塔”一句带过的游玩经历发挥成一个曲艺段子。
另外,小说言郁大姐是“数了回”,我们不知这“数”是针对何种曲艺形式而言的,只知它是以琵琶来伴奏,则知不可能是“数来宝”或“莲花落”之类的歌唱形式。
因为“数来宝”是用竹板或系以铜铃的牛髀骨打拍,“莲花落”也是以竹板按拍。或是《金》中所说的“数落”。
在第六十一回中,王六儿称说申二姐:“诸般大小时样曲儿,连数落都会唱。”从其表述上理解,这“数落”是一种歌唱的时样曲儿,或是当时曲子的一种流行唱法。
(迎春)便道:“郁大姐,你拣套好曲儿唱个伏待他。”这郁大姐拿过琵琶来,说道:“等我唱个‘莺莺闹卧房’[山坡羊]儿,与姥姥和大姑娘听罢。”
由表述上可知,这“莺莺闹卧房”是一段小曲,惜未引曲辞,不知其具体内容,或是取材于《西厢记》杂剧第三本第二折莺莺“闹简”一节。
《金》是一部产生于明代嘉靖、万历年间的世情小说,是这个时期的社会生活的反映。
我们由上文对其中有关《西厢记》杂剧资料的疏理,可以见出当时人们对《西厢记》杂剧的热爱、熟悉程度。
官府豪家、市井里巷,无人不知《西厢记》,他们看杂剧的演出,听套曲的清唱,采其人物、情节入掷骰酒令,取其曲文之意作为日常语言,用其故事作生活物品的装饰图案,等等。
凡此种种,无不描绘出当时《西厢记》杂剧对社会习尚和民众日常生活的影响力度,也为我们勾画出当时社会生活中有关《西厢记》杂剧的传播图景。
当然,《金》中的这些有关《西厢记》杂剧的传播资料,是以当时的社会生活为基础的,是以《西厢记》杂剧在当时的传播情况为基础的。
《西厢记》杂剧一出现就天下夺魁,盛行不衰,至明代中后期,流播日盛,不仅刊刻众多,而且家传户诵,“自王公贵人逮闺秀里孺,世无不知”[1] P656 (王骥德《新校注古本西厢记自序》)。
当时许多文人的记载言及《西厢记》杂剧的流行情况,如整剧的搬演,曲子的传唱。但至于当时市井民众日常生活中,如在日常语言、生活物品、游艺活动中如何受《西厢记》杂剧的影响,或者说,如何接受《西厢记》杂剧的情况,那些文人的记载中却少有鲜见,而我们却在《金》中得到了这些珍贵鲜活的资料。
《金》也就是在《西厢记》杂剧广泛流行并为民众热爱、熟知和利用的社会风尚中吸纳并取法于它的。
但我们注意到,《金》以《西厢记》杂剧中的词句进行描述,或以《西厢记》杂剧中的人物、情节比类小说中的人物或其行为时,多是在男女幽期密约的情境下使用,
如写西门庆初遇潘金莲,化用了张生惊艳莺莺的“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一句;写西门庆与李瓶儿偷期,言“好似君瑞遇莺莺”;形容王六儿是“偷期崔氏女”;写潘金莲与陈经济月下偷约,借“待月西厢下”一诗加以点染。
《金》取法《西厢记》杂剧的这一视角正是反映了当时民众对《西厢记》杂剧的解读角度,以及市井阶层对《西厢记》杂剧的接受视角。
在一些进步文人眼里,《西厢记》杂剧的魅力由于其“凿开情窍,刮出情肠” [1]P641(何璧《西厢记序》)的情感力量和“缘饰藻艳,极其致于浅深浓淡之间” [1] P656 (王骥德《新校注古本西厢记自序》)的艺术感染力,成为“千古绝调”、北曲压卷之作、“南北之冠”。
但在有些人眼中,《西厢记》杂剧对男女爱情的大胆描写、张生和莺莺在追求婚姻自由过程中的叛逆精神和行为,则是淫荡忤逆。
《雍熙乐府》第十九卷有《西厢十咏》,对《西厢记》杂剧中的人物愤口斥责:
[满庭芳]张生不才,学成锦绣,丧与裙钗,嘲风咏月西厢待,眼去眉来。写封书文学似海,害场病形体如柴,险把声名坏。全不思贤贤易色。弄甚么秀才乖。
[满庭芳]莺莺鬼情,麝兰半匀,花月娉婷,结丝萝不用媒和证,眼角传情。听瑶琴宵奔夜行,烧夜香胆战心惊。家不幸,枉着你齐齐整整。弄出个丑名声。
[满庭芳]红娘快赸,传书寄柬,送暖偷寒,星前月下把莺莺赚,使碎心肝。伺候到更深夜阑,弄得那月缺花残。妆科犯,左难右难,做了个撮合山。
而在市井阶层,则更普遍的是把《西厢记》看成是男女幽期密约的故事,甚至视为淫书。
明清时一些流播于市井的通俗小说叙述中就以《西厢记》为淫书,并视其为诱情宣淫的工具,如下数例:
1.《寻芳雅集》(刊刻于明万历年间的话本小说集《国色天香》、《绣谷春容》中俱收)中言吴廷璋入娇凤闺房,“见几上有《烈女传》一帙。生因指曰:‘此书不若《西厢》可人。’凤曰:‘《西厢》,邪曲耳。’”
2.明末清初人烟水散人编次的《灯月缘》(又名《春灯闹》)第四回《乐极生悲,二凶酿一宵奇祸》中叙述道:“真生从容问道:‘闻得大娘素性好书,亦尝读《西厢传》而识崔、张之事乎?’兰娘道:‘淫词艳曲,妾所厌观;而况崔莺失身苟合,尤非女子所宜诵读。’”
3..明末清初人烟水散人编次的《桃花影》记明成化间魏玉卿淫乱的一生,第一回《小书生凿壁窥云雨》道:“玉卿心心念念,只要娶个美丽妻房。虽有做媒的日逐到门,只是不肯轻允。每当独坐无聊,便把那《会真记》、《杨玉奴外史》、《武则天如意君传》,细细咀嚼。”
4.清初小说《歧路灯》第十一回中谭孝移认为《西厢记》和《金》都是“淫行之书,邪荡之语,子弟未有不坏事者”。
正是由于当时市井阶层普遍的对《西厢记》杂剧的这一接受视角和解读角度,《金》才会把西门庆、潘金莲等人的密约偷期行为与张生、莺莺的大胆反叛行为联系起来。
当然,在我们看来,小说中的这些比类描述有些不妥,不但人物精神、性格迥异,而且其情感的境界格调也有天壤之别,但若考虑到当时市井阶层和文士阶层的一部分人对《西厢记》杂剧的接受视角,就会理解这种比类描述的。
参考文献:
[1]蔡毅.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C].济南:齐鲁书社,1989.
[2]白维国.金瓶梅词典[M].北京:中华书局,1991.
[3]蒋星煜.西厢记的文献学研究[C]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文章作者单位:杭州师范大学
本文获授权发表,原文刊于《中国典籍与文化》,2003年第3期。转发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