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强│《玉娇李》与《续金瓶梅》关系考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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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续金瓶梅》在人物命名、人物命运等多方面受到《玉娇李》的影响,这就明确了前者在创作时确实参考了后者。当下《玉娇李》研究几乎全是研究《金瓶梅》的副产品,而对《玉娇李》本身及其对《续金瓶梅》的影响研究不够。丁耀亢当是通过诸城丘家见到或听到过《玉娇李》。崇祯本《金瓶梅》的评改者似乎看过《玉娇李》。《玉娇李》与《续金瓶梅》之间关系的发现对《金瓶梅》研究有一定的价值。
关键词:玉娇李;续金瓶梅;金瓶梅;丁耀亢;邱石常;邱志广
《玉娇李》作为《金瓶梅》的第一部续书,大约因为此书已佚,所以相关的研究不多,最多在谈到《金瓶梅》时顺手带上一笔,换句话说,研究《玉娇李》是为了研究《金瓶梅》,似乎《玉娇李》的作用仅此而已。
至于探讨《玉娇李》与《续金瓶梅》关系的文章就更少了。《玉娇李》与《续金瓶梅》同为《金瓶梅》的续书而前者先出,那么后者有没有受到前者的影响呢?
只有少数学者认为《玉娇李》影响过《续金瓶梅》,就笔者搜集材料来看,1984年马泰来先生在《诸城丘家与〈金瓶梅〉》中说:
“传世《续金瓶梅》一书,一般皆以为丁耀亢撰。而丁好友丘石常父志充藏有《金瓶梅》的最早续书《玉娇丽》。《玉娇丽》是否为《续金瓶梅》原本,颇值得探讨。”[1]
又说:“丘石常和同县丁耀亢(1599-1669)至交友好,而今人皆以为《续金瓶梅》是丁耀亢所作。《玉娇丽》和《续金瓶梅》的关系,亦需重新探讨。”[2]
1987年苏兴先生在《玉娇丽(李)的猜想与推衍》说:
“我体会马泰来‘需重新探讨’的意见,其暗中含意恐非认为《续金瓶梅》就是《玉娇李》,而是意味着丁耀亢看到过丘家藏的《玉娇李》抄本(不能说沈德符看到的是丘志充藏的《玉娇李》首卷,便证明丘藏只有首卷),以之为蓝本加上己意写成《续金瓶梅》。
如果我对马泰来先生的寓意没有误解的话,我则认为丁耀亢修订《玉娇丽》而写成《续金瓶梅》可能是事实。从而由丁耀亢的《续金瓶梅》可稍窥《玉娇丽》的内容。
《续金瓶梅和》对《玉娇丽》修订有多大,因《玉娇丽》已佚,无从臆测。”[3]
1988年黄霖先生在《金瓶梅续书三种·前言》中说:
“我认为,《续金瓶梅》的创作是直接受到了《玉娇李》的启发。这是因为藏有《玉娇李》的丘志充与丁家同是山东诸城名宦……今虽难以考定两书情节之异同,但就其因果报应和暗寓政事这两大基本精神而言,则一脉相承。可见丁耀亢后来以这样的笔法来续写《金瓶梅》,是受了那部当时名声较大的《玉娇李》的影响的。”[4]
以上三位先生都认为《续金瓶梅》受到《玉娇李》的影响,且三位先生的口气依次加强,先生与先生还只是猜测,先生却完全肯定。
然而也有相反的意见。王汝梅先生认为二者没有联系。1990年他在《〈玉娇李〉之谜》中说:
“我认为先生(指苏兴)关于丁耀亢修订《玉娇丽》而写成《续金瓶梅》这一推论,是很难成立的。”[5]
先生列举了四条证据后说:
“笔者认为想从《续金瓶梅》探求《玉娇丽》的内容,恐怕是达不到目的的。”[6]
直到今天先生在《王汝梅解读〈金瓶梅〉》还坚持这个观点。《中国古代小说总目·白话卷》之“《金瓶梅》条说:
“面世后,有人就将它(《续金瓶梅》)和《玉娇丽》混为一谈了。但照沈德符的描述,两书除皆谈因果报应外,其他内容相差甚远。《〈续金瓶梅〉借用书目》中没列入《玉娇丽》,可能丁耀亢也没有见过《玉娇丽》了。”[7]
魏子云先生竟然否定存在《玉娇李》一书,他说:“却也很难令人相信有这么一部小说。”[8],又,“直到今天,我仍不敢相信存在《玉娇李(丽)》其书》。”[9]
以上各位先生的结论都是推测而来,泛泛而谈且没有提供任何有说服力的证据。
因此,《续金瓶梅》究竟有没有受到《玉娇李》的影响成了一道难题,有的话证据在哪里?没有的话证据又在哪里?到目前为止,还无人给出答案。
笔者最近发现,丁耀亢的《续金瓶梅》在人物命名、情节、人物命运与《玉娇李》惊人地榫合,而且似乎对崇祯本《金瓶梅》的评点者也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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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关于《玉娇李》的资料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11.html

《玉娇李》已佚,为了弥补这个缺陷并为讨论方便,现把《玉娇李》的资料中与本文有关的谨录如下:
材料一:谢肇浙《金瓶梅跋》(《小草斋文集》卷二十四)
《金瓶梅》一书,不著作者名代。……此书向无镂板,钞写流传,参差散失。唯弇州家藏者最为完好。
余于袁中郎得其十三,于丘诸城得其十五,稍为厘正,而阙所未备,以俟他日。有嗤余诲淫者,余不敢知。
然溱洧之音,圣人不删,则亦中郎帐中必不可无之物也。仿此者,有《玉娇丽》,然则乖彝败度,君子无取焉。[10]
材料二: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十五卷
中郎又云:“尚有《玉娇李》者,亦出此名士手,与前书各设报应因果。武大后世化为淫夫,上烝下报;潘金莲亦作河间妇,终以极刑;西门庆则一騃憨男子,坐视妻妾外遇,以见轮回不爽。”
中郎亦耳剽,未之见也。去年抵辇下,从丘工部六区(志充)得寓目焉,仅首卷耳,而秽黩百端,背伦灭理,几不忍读。其帝则称完颜大定,而贵溪、分宜相构亦暗寓焉。
至嘉靖辛丑庶常诸公,则直书姓名,尤可骇怪,因弃置不复再展。然笔锋恣横酣畅,似尤胜《金瓶梅》。丘旋出守去,此书不知落何所。[11]
材料三:阮葵生《茶馀客话》第十八《金瓶梅》
又云:有《玉娇李》一书,亦出此名士手,与前书各设报应,当即世所传之《后金瓶梅》。[12]
材料四:《玉娇梨》书首《缘起》
《玉娇梨》与《金瓶梅》,相传并出弇州门客笔,而弇州集大成也。《金瓶梅》最先成,故行于世。
《玉娇梨》久而始就,遂因循沉阁。是以耳名者多,亲见者少。客有述其祖,曾从弇州游,实得其详。
云《玉娇梨》有二本,一曰续本,是继《金瓶梅》而作者,男为沈六员外,女为黎氏,其邪淫狂乱,刻画市井之秽,百倍《瓶梅》,盖有意丑诋故相,痛詈佞人,故一时肆笔,不觉己甚。
弇州怪其过情,不忍付梓。然递相传写者有之。一曰秘本,是惩续本之过而作者,男为苏有白,女为红玉、为无娇、为梦梨……[13]
材料四不见于侯忠义、王汝梅两先生编《金瓶梅资料汇编》及朱一玄编《金瓶梅资料汇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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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玉娇李》还是《玉娇丽》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11.html

由上看出,《玉娇李》还有一个名字《玉娇丽》,马泰来与苏兴两先生均以为当作《玉娇丽》,先生说:“证以谢跋,大抵沈德符笔误,书名当作《玉娇丽》,而非《玉娇李》。”[14]
苏兴先生说:“‘李’与‘丽’二字,李乃姓,不像女性名字的一个字,‘丽’字才像。”[15]
此书已佚,两家解释都有道理,但均为猜测。不过笔者倒认为也许就是《玉娇李》,因为“李”虽然可以是姓,但也可是一种植物,联系《金瓶梅》的“梅”也是一种植物(鲜花),而且“金瓶梅”三字有个整体的含义,如有人把《金瓶梅》解为“金瓶中的梅花”,还有人认为《金瓶梅》中的“金瓶”暗示金钱,“梅”喻指女色,笔者以为都是合情合理的。
换句话说, “金瓶梅”可以是并列关系,也可以是偏正关系。只有“玉娇李”才可能有这两种功能,而《玉娇丽》只有一种并列关系。
《续金瓶梅》第26回“少甚么纱笼映月歌浓李,偏似他翠袖迎风糁落梅”[16],在这里,“李”与“梅”相对,也可证。
此外,沈德符亲眼见过《玉娇李》当不会错,其他人都是听说,至少在资料中没有明确表明他们亲眼见过。所以笔者以《玉娇李》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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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玉娇李》与《续金瓶梅》关系考论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11.html

1、《续金瓶梅》中的“玉娇李”
我们知道,《金瓶梅》是取了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三人名字中的一个字组成的,那么《玉娇李》则应该是由小说中三个女性的名字组成的,这三个人当然应该是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三个投胎转世的女性的名字组成。
《玉娇李》已佚,无从得见,但《续金瓶梅》三个女性的名字正好寓含了《玉娇李》。
在《续金瓶梅》中,潘金莲转世成了黎金桂,李瓶儿转世成了袁常姐,后来改名银瓶,庞春梅转世成了孔梅玉,从三人名字中含有“金”、“银”、“玉”等字看来,三人的名字是有意安排的。
进一步说,这三人的名字中表面上构成《金瓶梅》,如果我们仔细分析一下,这三个女性的名字是竟然包含着《玉娇李》!
黎金桂中有个“黎”字,谐音便为“李”,孔梅玉中有个“玉”,可袁常姐(银瓶)名字没有一个“娇”字或和“娇”谐音的字,那这个“娇”在哪里?
原来“常姐”的“姐”在古代通“㜘”,就是“娇”的意思。集韵·御韵》:“㜘,《说文》:‘娇也。’或作姐。[17]
章炳麟《新方言·释言》;“苏州小儿持爱而骄为姐。”[18]
《潜夫论·述赦》:“孺子可令姐。”汪继培笺:“
《说文》云,㜘,骄也。姐乃㜘之省。”[19]
骄”作宠爱、爱怜时通“娇”,段玉裁说:“骄,俗本作娇,小徐不误。古无娇字,凡云娇即骄也。”[20]
《文选·嵇康〈幽愤诗〉》:“恃爱肆姐,不训不师。”李善注:“
《说文》:‘㜘,娇也。’娇与姐同耳。”[21]
由上面分析可知,常姐就是“常娇”。这就证明了银瓶为《玉娇李》中之“娇”。
我认为银瓶为“娇”还有一个证据。笔者认为常姐的乳名叫“娇儿”。
在《续金瓶梅》第6回“沈富翁结贵埋金 袁指挥失魂救女”中,常姐被鬼迷住,晕迷不醒:
守到天明,只是不醒,慌的对门沈家众妇人们一群都跑过来,围着哭“我的娇儿心肝”,乱成一块。
体会文章,这里的“娇儿”当有两意,一是泛指,指娇小的孩子,“我的娇儿心肝”就是“我的宝贝心肝”;一是特指,指常姐的乳名。应该说这两种意思都可能有。
考《金瓶梅》第59回“西门庆摔死雪狮子 李瓶儿痛哭官哥儿”中李瓶儿哭孩子的话:
没救星的冤家!娇娇的儿!生揭了我的心肝去了!撇的我枉费辛苦,干生受一场,再不得见你了,我的心肝![22]
这里的“娇娇的儿”是泛指。除此之外,《金瓶梅》多次以“娇儿”来指代李瓶儿的孩子,应该为泛指。
但笔者以为,“娇儿”这个词既然与常姐的前生今世有密切的关系,《玉娇李》的作者或就是以李瓶儿这句话为常姐(李的后身)命名也未可知,因此笔者认为这里“娇儿”可视为常姐的乳名,丁耀亢在“无意有意”之中承袭了《玉娇李》的命名方式。
退一步说,即使“娇儿”不是常姐的乳名,既然可以用“娇儿”称呼她,她总有“娇儿”的特征。还有几个旁证证明“娇”与常姐关系密切。第十回作者评价银瓶道:
高才贾傅名多误,绝色王嫱命自招。自古佳人偏遇劫,几曾金屋有阿娇!
这当然是用“金屋藏娇”的典故,但我们知道“金屋藏娇”的女主人公小名叫阿娇,这里用在银瓶的身上,也似有一定的含意。
有人也许问,这个“娇”字也太隐蔽了吧?
其实这个“姐”为“娇”字在古代人们习以为常,觉得很明显,现代人才感到陌生。这样三人正好合成了《玉娇李》。
这里的排列顺序为梅玉(春梅)、常姐(李瓶儿)、黎金桂(潘金莲),与《金瓶梅》正相反。这种命名方式一定是受了《玉娇李》的影响,这也是《续金瓶梅》受《玉娇李》影响的铁证。
苏兴先生对《玉娇李》中的人物命名也作了推测,但和本文全不一样。先生说:
河间妇的潘金莲再世,便是东京城的黎氏女(可以说她的名字为黎玉×或黎×玉)。……
李瓶儿转世的袁指挥之女名字中当有一个“娇”字,叫做袁娇×(或袁×娇),春梅转世的孔氏女名字中当有一个“丽”字,叫做孔丽×(或孔×丽)。[23]
从上面分析与先生的推测相较,《玉娇李》三人的排列顺序与名字的设定未必就象先生推测的一样,恐怕要复杂一些。

2、《玉娇李》中的“极刑”与《续金瓶梅》中的“闭阴”
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介绍《玉娇李》时说:“潘金莲亦作河间妇,终以极刑。”“河间妇”指淫荡的女人。
在《续金瓶梅》中潘金莲为最淫荡的女人,这一点和《玉娇李》相符,但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潘金莲的“极刑”与《续金瓶梅》中的金桂的“闭阴”完全一样。在《续金瓶梅》第7回说:
他阳魂一转,托生黎家为女,名唤金桂,终身无配偶,闭阴而死。
第47回中黎金桂得了病:
这个病,是天地间女子固闭,血脉不通,以横骨塞其阴窍,止留一线走小水的路儿。人有此奇疾,遂致终身失偶,医家无药可治。俗名石姑。……那金桂姐生来色根不断,欲念方新,如何捱得这个病。如今弄的有了色心没了色相,好不难受。
第48回又说:
(金桂)几番要淫奔苟就,偏遇着孤鸾寡宿,又生出个绝户病来,板骨横生,石门紧闭,废而无用。
这里的“石门紧闭”、“闭阴而死”都是指“幽闭”。
《尚书·周书·吕刑》有“宫辟疑赦”,孔安国传:“宫,淫刑也。男子割势,妇人幽闭,次死之刑。”[24]
关于“幽闭”的含义有不同的解释,我们不必详推,我们只引明清人对此的解释,大体了解即可。
清朝褚人获《坚瓠集续集》卷四里有“妇人幽闭”一条,他解释说:
“木槌击妇人胸腹,即有一物坠而掩其牝户,只能便溺,而人道永废矣。是幽闭之说也。今妇有患阴颓病者,亦有物闭之,甚则露于外,谓之颓葫芦,终身与夫异榻。”[25]
总之是不能进行正常的性生活。
这个“幽闭”和“极刑”有什么关系呢?“极刑”就是最重的刑罚,在古代除了指死刑外,还指宫刑。
我们耳熟能详的司马迁的《报任安书》就有“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26],《后汉书·班彪传》:“(司马迁)崇黄老而薄五经……此大敝伤道,所以遇极刑之咎也。”
李贤注:“极刑谓迁被腐刑也。”[27]其实就是众所周知的宫刑。
显然,《玉娇李》的潘金莲的结局与《续金瓶梅》中的潘金莲的后身的结局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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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玉娇李》中“西门庆”与《续金瓶梅》中“憨哥”与“刘瘸子”
《万历野获编》说《玉娇李》中“西门庆则一騃憨男子,坐视妻妾外遇”。
在《续金瓶梅》中西门庆是一个瞎眼的小叫花子,没有妻也没有妾。但《续金瓶梅》却有一个“騃憨男子”,也有一个“坐视妻妾外遇”的男子。
“騃憨男子”为金桂的异父异母的弟弟“憨哥”,李守备死后,憨哥就和金桂母女住在一起。
金桂和梅玉几乎所有的淫乱活动,他都在场(当然他没有直接看到),后来梅玉嫁人了,只有金桂和他在一起。这个憨哥在小说是这样的,第31回:
李守备这个儿子年己十二,甚是痴呆,吃饭穿衣,不知道东西南北,屙屡尿溺也要人领他去,顺口叫做憨哥。
第33回有“只撇下一个痴子憨哥”,“痴子憨哥”的字面意思为“騃憨男子”。憨哥可能就是以《玉娇李》中西门庆的的后身为原型塑造的。
值得注意的是,《平妖传》中也有一个“憨哥”,而丁耀亢在《续金瓶梅借用书目》有《平妖传》,因此,“憨哥”也许由《平妖传》而来。但憨哥与潘金莲后身金桂是姐弟关系是有深义的。
“坐视妻妾外遇”的男子就是金桂的丈夫刘瘸子。
刘瘸子是金桂的丈夫,他因为身体残疾而丧失了性功能,金桂依然象《金瓶梅》中的前身潘金莲一样,和其他男子通奸偷情,而且不回避丈夫刘瘸子,“瘸子那敢问他一声,还恨不得找个好汉子奉承他”(《续金瓶梅》第47回)。
在第44回中刘瘸子说:“我虽残疾了,还有两件手艺,……俱是坐着挣钱,不用我这两条腿的。”用“坐视”来描述刘瘸子既榫合又俏皮,是句双关语,既指其大部分时间是坐着,又指其对妻子外遇束手无策。
这段描述与“坐视妻妾外遇”之“坐视”相合。估计刘瘸子也是按《玉娇李》中的“西门庆”为蓝本而塑造的。但是这个刘瘸子不是“西门庆”的后身而是陈经济的后身,这是与《玉娇李》不合处。
笔者怀疑《续金瓶梅》中的憨哥与刘瘸子就是《玉娇李》中之“西门庆”一分为二的结果。

《平妖传》书影

4、《玉娇李》中的“武大”与《续金瓶梅》中的“武贵”
按照《万历野获编》的介绍,在《玉娇李》中“武大后世化为淫夫,上烝下报”。
在《续金瓶梅》中并无“武大后世”,但是我们还依稀找到武大的影子。
在《续金瓶梅》第4回中,武大死后在“毒蛊司”内,武大前世和人在汴梁做生意,用毒药把人(即潘金莲的前世)杀了,所以在《金瓶梅》中被潘金莲毒死。
在《续金瓶梅》第48回,在“道情”故事中,庄子救活一个骷髅,这个故事是从《庄子·至乐》敷衍而来,又有所改变。
在《庄子》中对这个骷髅即没有褒也没有贬;而在《续金瓶梅》中这个骷髅变成“前生瞒心昧己,好色贪财”。
这个骷髅自称为武贵,这个名字一定是假托,因其谐音“乌龟”,到洛阳买货,他恩将仇报,告庄子谋杀他,他骂庄子“被你二人用蒙汉药谋死”,“告你个蛊毒杀命事”,最后庄子又把他变成骷髅。
“蒙汉药谋死”类似《金瓶梅》中“砒霜谋死”,且又姓武,又有“毒蛊”、“洛阳买货”与第4回武大的“毒蛊司”、“汴梁贩毡货”相同,可证这个武贵(乌龟)为武大。
按照因果报应的理论,在《金瓶梅》中受人欺负、老婆被人霸占的“乌龟”武大,在《玉娇李》为“上烝下报”之“淫夫”,在《续金瓶梅》中变成一个 “前生瞒心昧己,好色贪财”、“罪大恶极”(庄子对这个骷髅的评价)的人(骷髅)。
显然,这个武贵和《玉娇李》的淫夫武大还不是完全吻合,但这个武大类似《玉娇李》“上烝下报”之“淫夫”武大也是显而易见的。
武大经历了《金瓶梅》的“懦夫”,《玉娇李》中的“淫夫”,《续金瓶梅》的罪大恶极的武贵(即骷髅)。
武大在《续金瓶梅》中变成一个恶棍式的骷髅不是对《金瓶梅》中武大的报应,而是对《玉娇李》中“淫夫”的报应。
这可以看出三者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万历野获编》

5、结论
从上面第三、四两则材料看出,至少清初就有人把《续金瓶梅》当作《玉娇李》(《后金瓶梅》当即《续金瓶梅》),到今天仍有人这样认为[28]。
这样的看法虽然查无实据,但确实事出有因,因为《续金瓶梅》确实受到《玉娇李》的影响。从一定意义上说,没有《玉娇李》就没有《续金瓶梅》,或说《续金瓶梅》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由上面四个证据来看,前两个完全吻合,而后两个稍有出入。笔者以为,《续金瓶梅》不会和《玉娇李》完全相同,因为任何一个作家都不会照搬别人的书。
魏子云先生在谈到《金瓶梅词话》借鉴《水浒传》时说:
“《金瓶梅词话》取于《水浒》的情节部分,约分三类,一是原情节照录,只在形体上的揉合上,略加剪裁,如武松打虎部分;
一是把原情节取来,加以改写,如来旺捉贼部分;
一是根据《水浒》上的多处情节,萃成《金瓶梅》的一个情节,如吴月娘泰山进香部分;其他便是诗词的照抄。”
这也同样适用于《续金瓶梅》与《玉娇李》的关系[29]。
以上从五个方面考察了两书的关系。至于《续金瓶梅》继《金瓶梅》而来,表现了“因果报应”以示“轮回不爽”,这与《玉娇李》的思想一致不用多谈了
“完颜大定”的“大定”为金世宗完颜雍的年号,《续金瓶梅》叙写的故事时间比较混乱,故事以“靖康之变”后的宋金战争为背景,但又有金代“天会”、“贞祐”年间的事情,跨度一百多年,不甚相合但大体一致。
黄霖先生在《金瓶梅续书三种·前言》中说:“今虽难以考定两书情节之异同,但就其因果报应和暗寓政事这两大基本精神而言,则一脉相承。”这些都是很显然的。

《金瓶梅续书三种》

四、崇祯本《金瓶梅》的评改者“可能”看过《玉娇李》

《金瓶梅》第55回中有这样一段:
常峙节临起身,向西门庆道:“小弟有一事相求,不知哥哥可照顾么?说着,只是低了脸,半含半吐。
崇祯本眉批:十弟兄中,惟常二尚有良心。[30]
《金瓶梅》中西门庆借给常峙节钱,所以才有了“常峙节得钞傲妻儿”,西门庆借给常峙节钱以后,只有在《金瓶梅》第61回常峙节送给西门庆一些螃蟹和烧鸭等,这只是常峙节礼节性地酬谢西门庆,应该不能称得上“有良心”,况且常峙节的酬谢除了巴结西门大官人,不排除他想有从西门庆那里获得更大利益的企图。
果然,西门庆又约应伯爵等人凑分子给常峙节贺乔迁之喜,贺乔迁之喜是要给主人钱或物的。
揣摩崇祯本评改者的意思,常峙节在十弟兄中,不象应伯爵等忘恩负义,以后曾帮助过西门庆或西门庆一家人,这样才称得上“有良心”,否则的话,送螃蟹等也称为“有良心”就成了黑色幽默,崇祯本评改者断不会轻易以“有良心”许人!
在《金瓶梅》中“有良心”的人还真不多,尤其西门庆的“十兄弟”,历来是讽刺的对象,如果有一个“兄弟”有良心,这与《金瓶梅》对这“十兄弟”定的基调不一致。
如果我们的推测不错,崇评者应该看到过常峙节报答西门庆。崇评者从哪里看的呢?
我们首先想到他应该从词话本或崇祯本看的,但这两个系统的本子都没有常峙节报答西门庆的情节,也许有人推测崇评者可能看过词话本的初刊本,但这个本子谁也没有见过,无从推测。按,初刊本是否一定有不可知。
笔者猜测当是《玉娇李》中有这一情节。因为在《续金瓶梅》第5回中有常峙节帮助西门庆过奈河的情节。
西门庆因罪恶极大,不能过奈河,这时常峙节出现了,请西门庆吃饭并护送其过河。小说这样写道:
原来是常时节,与西门庆穷时拜交十兄弟之数,虽是穷光棍,一生老实无用,只有人骗他的,不会骗人。
因此,西门庆家也不多去。后来穷极了,亏应伯爵说着,西门庆周济他五十两银子——这是西门庆的好处,前年常时节死了,西门庆又助他一口棺木,所以今日遇见西门庆亲热不同。这是人情,即是报应。
“常时节”与“常峙节”有异是版本的不同。由上所述,这样常峙节才称得上“有良心”!
在时间上崇评者不可能看到《续金瓶梅》,但他可能看到《玉娇李》,也就是说,只有《玉娇李》有“常峙节报答西门庆”的情节,崇评者才可能说“常二尚有良心”的话来,否则,这句话从何而来?
也就是说《玉娇李》中有常二报答西门庆的情节,不但影响了丁耀亢的《续金瓶梅》,而且影响了崇祯本评改者。

戴敦邦绘 · 西门庆热结十兄弟

五、诸城丘家与丁耀亢及其他

上面论证了《续金瓶梅》与《玉娇李》的渊源关系,那么丁耀亢在什么地方见过或听说过《玉娇李》呢?由现在在资料来看,当然最可能是诸城丘家。
丁耀亢与藏有《金瓶梅》与《玉娇李》的邱志充的儿子邱石常为好友,显然有机会见到或听到这两本书。
关于丁耀亢与诸城邱家的关系,已经有许多人讨论了。但材料还是那几则老材料,基本没有超出马泰来先生搜集的那几则。
笔者认为,丁氏是何时见到《玉娇李》的?《玉娇李》是不是真的随邱志充出守就不知下落了?丁氏为什么从来没有提到《玉娇李》?
比如在《续金瓶梅借用书目》就没有提到?都是应该进行深入研究的。
笔者在丁耀亢与诸城邱家没有实质性的发现,因此在这方面不想多谈。笔者在阅读诸城后邱志广《柴村文集》时,发现邱志广为邱志充写的《山西怀来道传》,其中有些材料既可以补马泰来先生《诸城丘家与〈金瓶梅〉》的不足,又可以对《金瓶梅》的研究提供一些线索。
《山西怀来道传》公,讳志充,字介子,号六区载:
(志充)为孝廉,落魄章台柳中,每与茂宰公同上公车,以严见惮,庚戌独行先北上,携艳妓紫衣者,挥鞭唱红楼绝妙好辞,抵燕与同年王季木二魁、金陵亚元张宝王等七人结南宫社,韩求仲榜登甲科,刻稿《浩然篇》,海内传诵之,皇明名稿未有不黎(原文如此——笔者)枣及之。癸丑殿试授工部主政……右迁出都门为汝宁守。[31]
先介绍一下邱志广。字粟海,号洪区,又号蝶庵,山东诸城人。志广与志充是堂兄弟。按,志充和志广名字中都有一个“志”,邱志广的大哥为志都也可证明[32]。
此外,志充号六区,志广号洪区,有《为一区兄贺将八袠序》[33],则志广的一个兄长号“一区”,从中我们看出两人在宗族上相当近的。
从上可以看出,志充是个放诞风流的人,这也难怪他能藏有《玉娇李》与《金瓶梅》。
上面写的是其在北京的生活及交游。据文献及马泰来先生的考证,邱志充借给谢肇淛与沈德符《金瓶梅》就是在北京这段时间。马泰来先生说:
“丘志充所藏《金瓶梅》和《玉娇丽》的来源,值得探讨。他和当时文士似乏交往,二书可能倶得自故里。这就对二书同出一人之手,和作者为山东人的说法,有一定的支持作用。”[34]
而从《山西怀来道传》看,丘志充不但不是与“当时文士似乏交往”,而且交友甚多。
王象春(1578—1632年),字季木,号虞求。新城(今山东淄博市)人。明末诗人。新城王氏为官僚世家。
王象春之兄王象晋,即清代著名诗人王士祯之祖,官至浙江布政使。王象春于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中进士,官至南京吏部考功郎。
韩求仲与当时名人如袁中道兄弟、谭元春、汤显祖都有交往。谭元春有《答韩求仲书》[35],汤显祖有《寄韩求仲》[36]。张宝王生平待考。
邱志充的朋友既然很多,因此其《金瓶梅》、《玉娇李》的来源就不一定象马泰来先生说的“二书可能倶得自故里”。
当然不来自故里与作者为山东人没有必然关系,笔者支持作者为山东人说。
我们可以看出,邱志充和当时谈到《金瓶梅》的人如谢肇淛、沈德符、袁中道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因此探讨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有利于发现《金瓶梅》及《玉娇李》的真相。
丁耀亢除和邱志充之子石常为好友外,和邱志广也是好友。在《柴村全集》有《次丁野鹤落叶诗三十韵并序》[37]及《次丁野鹤一韵八首》[38]。

本文作者 · 刘洪强 教授

注 释:

[1]马泰来《诸城丘家与〈金瓶梅〉》,《中华文史论丛》1984年第3辑,第206页。“丘”本文中也作“邱”。这是因为清代避孔子讳,改“丘”为“邱”。

[2]马泰来《诸城丘家与〈金瓶梅〉》,《中华文史论丛》1984年第3辑,第208页。

[3]苏兴《玉娇丽(李)的猜想与推衍》,《社会科学战线》1987年第1期,第275页。

[4]黄霖《金瓶梅续书三种·前言》,《金瓶梅续书三种》,齐鲁书社,1988年。

[5]王汝梅《〈金瓶梅〉探索》,吉林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139页。

[6]王汝梅《〈金瓶梅〉探索》,吉林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141页。

[7]石昌渝《中国古代小说总目·白话卷》,山西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171页。

[8]魏子云《金瓶梅的幽隐探照》,台北:台湾学生书局,民国77年(1989),第8页。

[9]魏子云《沈德符论〈金瓶梅〉隐藏与暗示之探微》,王利器主编《国际金瓶梅研究集刊(第一集),第158页。

[10]朱一玄《金瓶梅资料汇编》,南开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79页。

[11]朱一玄《金瓶梅资料汇编》,南开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80页。

[12]朱一玄《金瓶梅资料汇编》,南开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87页。

[13]清荑秋散人《玉娇梨》,《古本小说集成》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

[14]马泰来《谢肇淛的〈金瓶梅跋〉》,《中华文史论丛》1980年第4辑,第304页。

[15]苏兴《玉娇丽(李)的猜想与推衍》,《社会科学战线》1987年第1期,第273页。

[16]丁耀亢《续金瓶梅》,上海古籍出版社,《古本小说集成》本,第78页。下引本书不出注。

[17]丁度《集韵》,北京市中国书店,1983年,第1011页。

[18]章炳麟《新方言》,《续修四库全书》第195册,齐鲁书社,第53页。

[19]王充《潜夫论》,上海书店,《诸子集成》本,第78页。

[20]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2版,第623页。

[21]萧统《文选》,唐李善注,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327页。

[22]兰陵笑笑生《金瓶梅》,陶慕宁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第738页。按,这句话万历本与崇祯本均同。

[23]苏兴《玉娇丽(李)的猜想与推衍》,《社会科学战线》1987年第1期,第273页。

[24]阮元《十三经注疏·尚书正义》,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249页。

[25]清朝褚人获《坚瓠集》,浙江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0页。

[26]班固《汉书》,颜师古注,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2735页。

[27]范烨《后汉书》,李贤注,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588页。

[28]苏兴《玉娇丽(李)的猜想与推衍》,《社会科学战线》1987年第1期,第282页。

[29]魏子云《“水浒传”与“金瓶梅词话”》,《金瓶梅探原》,台北:巨流图书公司,1979年第147页。

[30]侯忠义 王汝梅《金瓶梅资料汇编》,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338页。

[31]邱志广《柴村全集》,《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补编》第97册,齐鲁书社, 1997年版,第532页。

[32]邱志广《柴村全集》,《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补编》第97册,齐鲁书社,1997年版,第594页。

[33]邱志广《柴村全集》,《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补编》第97册,齐鲁书社,1997年版,第524页。

[34]马泰来《诸城丘家与〈金瓶梅〉》,《中华文史论丛》1984年第3辑,第207页。

[35]谭元春《谭元春集》,陈杏珍标点,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778页。

[36]汤显祖《汤显祖全集》徐朔方笺校,北京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1541页。

[37]邱志广《柴村全集》,《四库全书丛书补编》第97册,第632页。

[38]邱志广《柴村全集》,《四库全书丛书补编》第97册,第637页。

文章作者单位:山东师范大学

本文获授权发表,原文刊于《南京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2期。转发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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