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衍南│南词《绣像金瓶梅传》对原著小说的接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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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言:稗官为传奇蓝本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17.html

研究清代中期《红楼梦》程甲本问世后的世情小说,可兹对照的坐标除了前期狭邪小说《风月梦》和《品花宝鉴》,有没有其他的、另类的文学文本?
如果「另类」既可以是替代的(alternative),也可以是附带的(additional),那么,探讨同一时期据《金瓶梅》、《红楼梦》改编的戏曲及曲艺作品如何改编小说原著,或许是个可以考虑的路径——即便它们的改编首先是基于公共场合表演的考虑,但也能反映时人对两大世情书的接受侧重。
戏曲可以被视为(广义的)小说吗?事实上,戏曲与小说混为一谈,甚至把戏曲视为小说,是元明以来一直有的讲法。
根据研究,元人在对杂剧进行溯源以利分类时,就有不同的主张——钟嗣成《录鬼薄》称之为「传奇」,夏庭芝《青楼集》称之为「杂剧」,周德清《中原音韵》称之为「乐府」——有的凸出文人案头创作的特性、有的强调艺人舞台扮演的性格、有的彰显其源自乐府的音乐本色。
明人亦然,从汤显祖、沈璟、李渔三人不同的戏曲关注视角可知,汤氏重在曲词,沈氏在乎声律,李氏强调故事,「以此观照各家对元人杂剧的着眼点,称之为乐府者乃关注于『曲』,称之为杂剧者乃关注于『艺』,而称之为传奇者则关注于『事』。」[1]
虽然明清两代文人,不论是戏曲作者或接受者,更侧重于曲词和声律,相对忽视其中的情节故事;但论及戏曲起源于小说,亦即元人陶宗仪所谓「稗官废而传奇作,传奇作而戏曲继」[2]的讲法,大抵也都同意的。
如此一来,戏曲自可被视为用词曲谱、演、唱出来的小说(之一类),毕竟它具备不可否认的叙事特征。
同理,部分叙事特征比较鲜明、情节结构比较完整的曲艺形式,例如弹词,一样与小说存在血缘关系。
清代据《红楼梦》改编的戏曲作品甚多,包括大大小小的杂剧、传奇[3];曲艺则有子弟书、弹词开篇、木鱼书……等,各地民间曲调几乎都有《红楼梦》题材作品[4]。
倒是据《金瓶梅》改编的戏曲及曲艺作品就有限了,其中以子弟书较多,根据现藏天津图书馆、保存子弟书抄本目录最多的《子弟书目录》所载,《金瓶梅》子弟书有〈子虚入梦〉、〈哭官哥儿〉、〈升官图〉、〈葡萄架〉、〈得钞傲妻〉,〈不垂别泪即遣春梅〉、〈武松杀嫂〉、〈永福寺〉、〈旧院池馆〉等九种[5],比重上大约是《红楼梦》子弟书的四分之一[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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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衍南 著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17.html

不过,子弟书向来不被视为小说,赵景深早就主张:「子弟书虽然大多以中国明清小说、戏曲为题材,但它究竟不是小说、戏曲,而是叙事诗。」[7]
启功也强调:唐诗、宋词、元曲、明传奇以后,中国最好的「诗」是子弟书,子弟书实则是「子弟诗」,是「创造性的新诗体」[8]。
所以子弟书并不那么适合拿来作为清代中期世情小说的对照。有趣的是,相较于《红楼梦》留有大量弹词开篇、却没有产生成部大套的「书」[9],《金瓶梅》却留下一部难得的弹词作品《绣像金瓶梅传》。
《绣像金瓶梅传》是嘉庆25年(1820)废闲主人所作,现藏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为道光2年壬午(1822)潄芳轩刊本。
该书封面题为「雅调秘本南词绣像金瓶梅」,正文之前的序、目录、和插图部分版心皆题「第一奇传」,然而正文部分版心却题「金瓶梅传」,因此东洋文化研究所的藏书题录为「绣像金瓶梅传」(而非「绣像金瓶梅」)[10]。
封面特特标举「雅调秘本南词金瓶梅」,已经召告它是一部用南词诠释小说《金瓶梅》的曲艺文本。
又,此书正文的版心题名「金瓶梅传」,但正文之前的序、目录和插图的版心却题「第一奇传」,目录也标出书名为「新编绣像第一奇传金瓶梅」,此「第一奇传」的概念显然来自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说明此一南词文本系改编自张竹坡「第一奇书」本《金瓶梅》。
事实上,这本书的序文完全抄袭第一奇书本谢颐的序(但错字不少),目录以后罗列的西门庆家人名数、西门庆家人媳妇、西门庆淫过妇女……等也是第一奇书本原有设计,甚至廿四幅绣像也是据崇祯本(及第一奇书本)绣像模仿复制。
总而言之,它就是一部曲艺化的《金瓶梅》,是根据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改作的弹词文本。
有些晚清文人径将戏曲归入小说的一类,称之为韵文体小说(内含传奇体小说、弹词体小说),藉此与文言体小说及白话体小说互为区隔[11],委实过于极端,因为毕竟牺牲了戏曲的文类独立性。
本文将南词《绣像金瓶梅传》视为曲艺化的《金瓶梅》,既坐实其说唱艺术本色又凸显与原著小说之间的血缘关系,部分呼应李渔《合锦回文传》所谓「稗官为传奇蓝本」[12]的说法。
本文盼望藉由考察《金瓶梅》在清代中期被曲艺化的工程,判断说唱艺家对原著小说的接受情形,作为此时期世情小说生产趋势的另类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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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南词《绣像金瓶梅传》的形式考察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1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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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初以来,第一代弹词研究者包括郑振铎、李家瑞、阿英、谭正璧、赵景深等人,都没有在其著作提及此书,显然它很早就在中国本土失传。
一直要到21世纪初,盛志梅《清代弹词研究》才见题录:「《绣像金瓶梅传》,15卷,
道光二年壬午(1822)漱芳轩刊本。(南大东洋)[13]。不过,「金学」阵营早知此书,方铭《金瓶梅资料汇录》、胡文彬《金瓶梅书录》率先提到了它的基本讯息[14];稍晚黄霖《金瓶梅数据汇编》除了著录此书,标明刊本年代,并有较详细的编者按语:
此系弹词,共十五卷一百回十六册。首序署「嘉庆二十五年岁次庚辰嘉平月书于吴趋客邸,废闲主人识并书」,实乃抄袭谢颐序而成。
次有杂录、谈等皆与第一奇书本有关内容大同小异。题目也大都采自第一奇书本。正文实为第一奇书的摘要,以其第八十七回武松将金莲血祭乃兄为高潮而全书告终。[15]
因为隐身东瀛,所以最早对它展开研究的是日本学者,鸟居久晴在19568月《天理大学学报》第21辑发表〈关于《绣像金瓶梅》——《金瓶梅》版本考补〉[16],对这部作品进行了初步的介绍。
该文一开始先做出重要宣示:此书因在弹词甚为流行的嘉庆、道光年间出版,所以编撰和刊刻都显得十分粗糙,「可以说是迎合时尚一类的出版物」。
其次则针对此书的版式,以及正文以前的序、目录、趣谈、插图进行介绍,主要围绕在南词和第一奇书本《金瓶梅》小说之间的关系,重要的论点包括:
一,正文前目录所载回目皆是整齐的七言句,且多采自第一奇书本《金瓶梅》原有回目,但55回原有回目疑似脱落,导致该回以降各回回目对应的是下一回的内容。
二,正文内题均是二字简目(唯独99100回是四字),多从目录所载七言回目中取关键词,偶尔也从该回情节中取特殊者。
三,各回简目之后先有开篇,多七言诗句(间亦有衬字)而成之韵文,因而也叫唐诗开篇,本书则题「唐诗唱句」,内容「总的说不太雅」,也就是流于淫逸挑逗。
四,正文部分「不用说是第一奇书的摘要。或者索性说是选择其故事要点来开展情节。」
先从第一奇书138回中各回取二到三个事件,每个事件组成一回,如此便集合成本书179回;接下来第一奇书本《金瓶梅》的3945回几乎完全略过,而后在46回到87回间选择十数个情节组成南词最后二十回,最后以第一奇书本87回的武松杀嫂祭兄,作为此书第100回的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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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南词《绣像金瓶梅传》的第一篇研究,鸟居久晴的文章带有明显的概说性质,因此很多地方可以再加补充。
关于第55()以后,目录七言回目和正文内容出现落差,固然可能是第55回原有回目脱落所致。造成失误的原因在于,南词正文每一回的开始只见二字内题,并未标出七言回目,所以每一回的内题可以准确对应该回内容,
但目录所载回目一旦脱落便不易发现。然而,如果脱落指的是「事后」迷失,恐不尽然。
出问题的第55回内题和第56回内题都是「递解」,但第55回其实尚未述及递解来旺情事,合理的推想是,作者在这一回取舍原著情节时有过一次调整,但未及时于目录回目、正文内题同时反映过来。
如此,则只能说是漏植,亦即「当下」忘了改正补订。不论脱落或漏植,都可以侧面支持南词《绣像金瓶梅传》编辑草率的说法,作者交稿前、书商出版前的检查显然都漫不经心。
这和书名未能统一,分别有「金瓶梅」、「金瓶梅传」、「第一奇传」之说,是相同的道理。
至于正文二字内题,诚如鸟居久晴所说,主要从目录中的七言回目截取关键概念。
《金瓶梅》词话本、崇祯本都没有内题(或曰简目)设计,第一奇书本才有,此亦为南词参考第一奇书本的证据之一。
有趣的是,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的二字简目系置于书前「第一奇书目」,每回开头只见列出双句回目;不过南词《绣像金瓶梅传》完全相反,每回开场先是二字内题,七言回目反而置放在书前目录。
这个安排,难道是因为南词本子更重视内题(简目)?这个推测可以透过南词和小说回目的对照看出。
南词前八十回主要展演小说前四十回故事,小说一回故事到了南词可铺陈出二到三回来,所以第一奇书本每回的双句回目,大致足以提供南词所需,作者只消补上几个新创的即可(但八十回以后情况不同)
也就是说,南词目录里的七言回目,和第一奇书本的双句回目,有很高的重复性。
可是内题(简目)就不同了,经过统计,南词《绣像金瓶梅传》的一百个内题中,完全承袭自《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者不到三分之一,文字或意义相近者也不过半数多一点,作者于此显然有比较大的发挥空间。

《日本研究<金瓶梅>论文集 》

尤其,南词文本前半部大抵还抓得住小说各回的主要情节,但愈到后半部,当作者意识到篇幅有限不能照录原著的时候,他的情节取舍益发随意,南词内题的命名就更难因袭第一奇书本简目,而有赖作者另制新题。
南词《绣像金瓶梅传》各回的「唐诗唱句」,确实「总的说不太雅」,但是不雅到什么地步?不雅的比重又是多少?
此书第1回唐诗唱句〈窥浴〉,篇旨本身即不道德,内容更涉及如浴动作和性器官描写;第2回唐诗唱句〈看春宫〉,一样描出各种男女性交姿势,可见头两回诚乃淫逸挑逗。
但接下来,除了偶见如第9回的〈窃鞋〉、第10回的〈偷欢〉涉及性交(或性交调戏),其他多是以第一人称「奴」自诉「闺思」(4)、「思郎」(3659)、「思春」(663)等闺中情景,情绪固然浓烈,然不至于色情卑劣。
更要紧的是,南词《绣像金瓶梅传》各回唐诗唱句,除了前述那种单篇流行小唱,还有很多是以数回(甚至数十回)连载的形式,将当时烩炙人口的弹词开篇搬挪过来,包括:
2127回的〈占魁〉、2832回的〈雪塘〉是卖油郎独占花魁故事;第3335回的〈拜月〉是貂蝉周旋于吕布、董卓的故事;第4245回的〈饥荒〉是赵五娘寻夫蔡伯喈的故事;
5258回的〈哭沉香〉是著名评弹开篇;第76100回的〈断桥〉是搬演白蛇故事。统计一下,以上这几段所占回数正好五十,居全书一半,基本不涉及淫逸挑逗,所以此书唐诗唱句绝非满纸邪淫。
最后,南词正文对小说原著的内容选择,其比例失衡的情形简直令人咋舌。
南词作者一开始的篇幅设定无从判断,至少,本书最终呈现出来的是一百回规模,但南词前八十回却还讲不完小说前四十回故事,令人好奇这个工程究竟有没有编辑意识?
如果将小说双回目设计视为作者提醒的情节重心,那么《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前四十回的八十个主要情节,到了南词《绣像金瓶梅传》前八十回,只略去了小说第15回「佳人笑赏翫灯楼」、「狎客帮嫖丽春院」,第16回「应伯爵追欢喜庆」,第22回「春梅姐正色闲邪」,第24回「惠祥怒詈来旺妇」,第35回「西门庆为男宠报仇」,第39回「寄法名官哥穿道服」、「散生日敬济拜冤家」,其他则是针对情色段落而为之局部删节。
小说有几回到了南词得到全面继承,例如第18回「贿相府西门脱祸见娇娘敬济销魂」,虽然「贿相府」的情节被简化,但其他情节足足占去南词3842回共五回篇幅;但也有好几回被南词以一回左右加以消化。
南词作者什么时候意识到比例失衡?看起来疑似漏改正文内题、漏植目录回目的第55回最有可能,因为作者在这一回对内容有了新的取舍。
然而事实恐非如此,经过对照,南词第5458回在演绎小说第26回故事、5861回在发挥小说第27回故事,接下来平均每两回消化小说一回故事,这个比重和前五十回差别不大。
直到第75回,才开始变成一比一的情况。南词后二十回,有三次大幅略过小说正文,一次在第82回时,略去小说第4147(中间点缀了第46回的「卜龟」);一次在第97回时,跳过小说第6978回;最后一次在第100回把小说88回以后全省略。
此外,小说第47回全部、第48回后半、第49回前半、第55回后半、第56回全部、第58回全部、第60回全部、第63回后半、第64回全部、第65回后半、第66回全部、第67回全部也都删去。
可怪的是,南词本子后二十回分明紧凑得很,但9294回却以三回的篇幅消化小说第62回「潘道士法遣黄巾士西门庆大哭李瓶儿」,是绝无仅有的奢侈。一言以蔽之,后二十回的取舍也有很大的随意性。
关于唐诗唱句和正文的内容倾向,留待下文再来深入讨论。

《日本关西大学长则规矩也文库藏稀见中国戏曲俗曲会刊》

三、南词对情色内容的取舍

鸟居久晴之后,唯一可观的研究是陈维昭〈南词《绣像金瓶梅传》考论〉[17],这篇文章提出几个重要的论点。
第一,序作者废闲主人,另外编有弹词作品《十五贯》、《麒麟豹》、《福寿大红袍》,「他创作或校订的弹词前面总有一篇序文,而这些序文都内容空洞而文字上则大同小异。他的『创作』更主要的是一种改编、修订。」
「从他频频抄袭他人序文的情况看,他的专注点大约在于书场上的演出,底本、文字之类的东西就顺手牵羊,敷衍了事。」
而从《绣像金瓶梅传》类似的编辑行径来看,此书极可能也出自废闲主人之手,「他只是对第一奇书《金瓶梅》进行一番文字上的取舍和分流工作,以便适合于书场的演出。」
第二,南词是流行于浙江一带的弹词,它不满足于代言体,「不仅仅是由说书者一人分扮生、旦、净、丑不同角色,而且是由多人分扮不同角色。这时,弹词更向戏曲贴近。」
《绣像金瓶梅传》正是一部多人分扮的作品。
第三,作者对第一奇书本《金瓶梅》的改编原则是:
「叙述文字划归南词主唱者,人物对话部分交由南词的角色去承担。」但在情节重心部分,作者的重心显然在于情色表现,「改编者感兴趣的只是情欲故事,而对于人情世相、官场腐败等故事,改编者的兴趣就淡然了。」
不过对于情色表现的限度,作者也很游移,「南词作者要在书场的公众表演许可的范围内把情色故事表现得淋漓尽致。」
第四,《绣像金瓶梅传》的听众大概都是社会中下层人物,他们喜欢粗鄙、猥亵的通俗作品,不只正文,连每回开篇的「唐诗唱句」也多是烩炙人口的风情小调。
梳理南词和弹词的异同,是陈文重要内核,然因此处意在探讨戏曲/曲艺文本对小说原著的接受,故不涉及弹词的分流演变[18]。
其他方面,关于废闲主人,鸟居久晴也注意到《十五贯》、《麒麟豹》的序是废闲主人作的,但他说:「废闲主人是谁呢,当然不清楚。」
陈维昭将废闲主人其他弹词作品的编辑风格与《绣像金瓶梅传》互为对照,证明此书同样是一部大而化之的、便宜行事的复制品,补充了前人研究的缺憾。
至于作者的工作,鸟居久晴、黄霖都说南词只是「第一奇书的摘要」,陈维昭也认为,作者的工作仅止于对小说内文进行文字取舍和情节分流以利书场演出。
然而实际情况是不是如此呢?以及,情色段落又是怎么处理呢?

《清代弹词研究》

以小说第27回为例,包括词话本、崇祯本、第一奇书本的回目都是「李瓶儿私语翡翠轩潘金莲醉闹葡萄架」,第一奇书本则另有简目「私语醉闹」。
至于此回内容,被改入南词正文第58回的尾巴、第59回的全部、第60回的大半,回目分别是「赴荒郊西门烧材」、「瓶儿私语翡翠轩」、「金莲大闹葡萄架」[19],简目则是「殒命」、「私语」、「架合」。
如前所述,南词前八十回系将小说一回的内容改以二至三回呈现,且往往将小说一回的双句回目拆开成两回新的单句回目;只不过在这个例子,原第一奇书本第27回「私语醉闹」这个简目,到南词只承袭其中一半,「醉闹」被「架合」取代了。
回目之后,繄接着是起到静场、定音、试嗓作用的开篇,南词第59回开篇是一首题为〈思郎〉的唐诗唱句,诉说痴心女子的幽怨情怀。接下来正文则见小生登场:
﹝小生引﹞锦帐鸳鸯,绣衾鸾鳯,一种风流千种态。看雪肌双莹,玉箫暗品,鹦舌偷尝。
这里完全照搬第一奇书本27回回首诗词〈好女儿〉的上半阙[20]。
此后,唱白交错,但无论唱词或口白,大抵还是袭自小说原文,变动并不很大。例如准备进入故事主干的时候,南词叙述者口白道:
﹝白﹞过了两日,却是六月初一日,天气十分炎热。到了赤乌当午的时候,一轮火伞当空,无半点云翳,正是煤石流金之际。
小说原文在「赤乌当午」前多出一个「那」字,无可无不可;然而,原作「烁石流金」语出《水浒传》第27回,南词这里作「煤石流金」或系误植?
接着,提到「有一词单道这热」——
「祝融南来鞭火龙,火云焰焰烧天空。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红炉中。五岳翠干云彩灭,阳侯海底愁波渴。何当一夕金风发,为我扫除天下热。」
南词则将之略加改写转为唱词——
﹝唱﹞祝融南来鞭火龙,火云焰焰绕天空。日轮当午非凡热,火伞当空一样仝。五岳翠干云彩灭,万国如仝红火中。何当一夕金风发,扫除为我灭长虹。
南词唱曲将第二句「烧天空」改为「绕天空」,不管是否为抄录的失误,就理解而言问题都不大。
第四句将原本的「万国如在红炉中」改为「火伞当空一样仝」,固然明显重复了说白里的「一轮火伞当空」;但若考虑到原本第六句「阳侯海底愁波渴」文义不易理解,也许因此才将原本第四句微调成「万国如仝红火中」并移到此处,也未可知。
不过,原文最后一句「为我扫除天下热」明确有力,这里改为「扫除为我灭长虹」反而文诌诌了。

《新编绣像第一奇传金瓶梅》目录图影

东京大学图书馆藏

南词前八十回,多数时候是上述这种情形,即针对小说原著进行些微调动。
前面提到,南词前八十回不过就省略了小说第15回「佳人笑赏翫灯楼」、「狎客帮嫖丽春院」,第16回「应伯爵追欢喜庆」,第22回「春梅姐正色闲邪」,第24回「惠祥怒詈来旺妇」,第35回「西门庆为男宠报仇」,第39回「寄法名官哥穿道服」、「散生日敬济拜冤家」,其他固然偶有局部情节被简化的情况,但大部分是针对情色段落而进行局部删节。
所以,扣除上揭桥段,要说南词《绣像金瓶梅传》主要根据原著微调文字,复针对性交段落略加净化,大致是可以成立的——至少前八十回如此。
然而这样的净化工程并不彻底,若以全书为范围进行考察,明显可见内在冲突——虽不至于表里不一,但却显然别有居心。
小说的阅读属私密行为,戏曲及曲艺的欣赏乃公开活动,明清两代《金瓶梅》于书场或剧场演出的文献远比其他经典来得少,原因不外乎此。
事实上,南词《绣像金瓶梅传》在很多地方都强调了节制的必然,例如第4回碰到小说写金莲为西门庆口交,南词只道「无限百般行乐处,书家不及表分明」,便跳到西门欲收用春梅一节。
又,第46回结尾时交待:「那晚玉楼房内宿,宽衣解带便安寝,为云为雨无穷乐,淫污之言不必云,纸短情长难细讲,下卷书中接上文。」[21]
更理直气壮的是第85回,此回写西门庆先后找王六儿、李瓶儿试胡僧药,先是提到:「若讲此书,今为唱本,一切淫污之言难淫于纸笔。」
后来又云:「二人纔兴云雨,此段书家不表云,撇下污言谈正传。」
况且南词并非宣示而已,实际上还真的限制了性交笔墨。例如第11回,小说有王婆问西门庆潘氏风月如何,又有诗词分别写西门阳具、金莲阴户,南词全部略去。
第19回,写「和尚听淫声」亦是草草交待。第23回,跳过金莲为西门庆口交及过程中的言语机锋。第35回,小说提到李瓶儿和西门庆肛交一节,南词未录;之后小说写潘金莲和西门庆白日测试「勉铃」功效,南词技巧地改成「金莲听说便珍藏,令着春梅拿进房」。
第36回,小说原写李瓶儿「醉态颠狂,情眸眷恋」,以及为西门庆口交等情事,南词亦无。第39回,小说本写金莲趁西门酒醉为其口交,并有蚊子双关〈踏莎行〉为证;接着写西门醒来,「教妇人马爬在他面前,那话隔山取火,插入牝中,令其自动,在上饮酒取乐」——南词只留下蚊子双关〈踏莎行〉,至于口交、性交皆未著录。

绘画 · 醉瓶儿

第44回,西门庆与吴月娘和解后交欢一段,包括西门庆露出阳具,以及接下来的性交动作、高潮反应,南词改用一段唱词写其大概而已。
第48、49回,两次写宋蕙莲和西门庆性交,小说生动露骨,南词草草交待。第56回,小说提及「原来妇人夏月常不穿裤儿,只单吊着两条裙子,遇见西门庆在那里,便掀开裙子就干」,南词只说两人云雨。
第75回,小说原写西门庆与书童春风一度,南词未提。
第77回,小说提到安进士赞书童「此子绝妙而无以加矣」,南词虽见,但小说后面补道「原来安进士杭州人,喜尚男风,见书童儿唱的好,拉着他手儿,两个一递一口吃酒」,南词却未著录。
第79回,小说写西门六儿初次交欢,从挑情、性交细节、六儿两项癖好等等,南词只以五句唱词交待,并局部引用一篇描写性交过程的韵文;两人二度性交时小说有甚为细微之交待,然南词只道西门庆带了个淫器包(并内中淫器),保留一段赞后庭之美的曲子而已。
至于第80回以后,南词急于收煞全书,小说情节被大幅删却,因此几乎所有性爱情节都不见录[22]。
问题在于,南词作者虽然作了多次宣示,实际上也删却不少小说原有的性交描写,但恰如第85回透露的:「今既为文词唱本,未免闺阁潜听,甚为不雅,只好略表几句。」
南词《绣像金瓶梅传》如何「略表几句」呢?
以小说第27回发展出的南词第59、60回为例,「李瓶儿私语翡翠轩」一节如此写道——
﹝白﹞见他纱裙内罩着大红纱裤儿,日影中玲珑剔透露出玉骨冰肌来,
﹝唱﹞不觉淫心如火焚,轩中左右无人在,
﹝白﹞且不去梳头,把李瓶儿按在一张凉椅上,揭起湘裙○红裩,
﹝唱﹞倾刻双双会雨云,倒掬隔山来取火,两人曲尽于飞情。……﹝唱﹞忽听西门来说话:
﹝白﹞心肝,我不爱你别的,好个白屁股儿!
﹝唱﹞又听得,瓶儿带笑语低殽:
﹝白﹞奴家身子不方便,
﹝唱﹞速请君家收雨云。西门动问曰何故?瓶儿回说我已重身。西门听说心欢喜,
﹝白﹞我的心肝,你怎不早说?既然如此,我胡乱耍耍吧!
这里的文字意趣,几乎就是从小说原文剪裁、浓缩而来,并无节制,就连西门庆几句口白:「心肝,我不爱你别的,好个白屁股儿!」「我的心肝,你怎不早说?既然如此,我胡乱耍耍吧!」依然传神。
至于全书最经典的性爱桥段「潘金莲醉闹葡萄架」,包括西门庆打金莲肉壶、吊妇人于葡萄架下并折磨之、性交过猛导致妇人险死等全部过程,虽然整场性事只用一大段唱词交待,但其中仍见相当露骨之文字——
﹝唱﹞金莲随即睡其身,周身衣服多宽下,仰卧其身将小脚分,手拿纱扇把凉风扇。
西门一见触淫心,也便宽衣来睡下,与金莲两下叙欢情。一人情兴如焚火,迎播掀干好欢心,双双雨云无休歇。
没棱露脑往来勤,阴精随拭随时出,衽席为之尽湿淋。直抵牝屋无穷美,含苞花蕊牝中深。
男子翕然情不耐,畅美之心不可云。那金莲,星眸目闪微微喘,作娇作泣浪淫殽。提干时辰三五百,西门情极便丢身……
从以上文字来看,它把小说原著习惯强调的性交动作、性交过程生理反应,以及这里特别凸出的性学知识(牝屋),都尽可能记录下来了,这一方面证明南词文本对小说文本的依赖与承袭,另一方面也能说明为什么学者认为此书重心在于情色表现。

崇祯本《金瓶梅》插图

再看南词第64回,小说写西门庆午探金莲——「妇人赤露玉体,止着红绡抹胸儿,盖着红纱衾,枕着鸳央枕,在凉席之上,睡思正浓。」
这段极见引诱况味的文字,南词大致是照录的。接着小说写西门庆见妇人玉体互相掩映,「戏将两股轻开,按麈柄徐徐插入牝中」,南词则是「就把他两股轻开将麈柄按,徐徐插入便兴云」,性器官初交合的动作也是直述无讳。
矛盾的是,再来即著名的「兰汤午战」,过程虽然被南词简略带过,却仍保留一首运用大量状声词写性交过程的〈山坡羊〉,不禁让人怀疑,演出者在台上是否真的唱了?
然而以上几个例子,充其量只能说是「保留」了小说原有的性交描写,不论是散文情节或韵文歌曲。下面这个例子,则是在既有的小说内容以外,「增加」了新的情色描写。
南词第30回开场,写西门庆随迎春初入花宅会李瓶儿,已先凸出其「欲火熖腾腾」,这是原著所没有的。接下来写两人性交过程,明清小说常见引用的〈凤求凰〉,这里也全文照录,但在之前新加一段小说没有的唱词:
「但听得唧唧哝哝云雨声,模糊细语话来轻。见他们二口相亲成一吕,此刻联形好字成。你看他,蜂狂蝶浪贪香甚,把那洞里桃花味细寻。一双儿灯下风癫甚,堪堪鬂乱欲消魂。」
接下来小说写迎春私窥潜听,藉此铺出男女二人的对话,但南词却补出迎春观戏时的反应:「〔唱〕迎春看得面通红,犹如小鹿撞心中,唾涎口角吁吁喘,又听房中话唧哝。」
虽然不至于下流,但也烘托了偷窥潜听的氛围。
小说原有情色描写,作为一个续写或改写者,如果真打算节制后出文本的情色浓度,除了宣示画清界线,最主要的工程还是「删」——不论是否删得尽(净)。
可是南词《绣像金瓶梅传》的问题在于,除了未见删尽(净),它还增补了新的细节。
这些细节虽不是新派生出的大段故事,仅只于摹写小说人物可能的心理活动或身体反应,但从前引两个例子来看,一是引诱接受者窃听,一是鼓动接受者窥视,两者皆把人带向风情无限的想望方向,谁说不是居心叵测?
前面提到,南词本子节制情色浓度的理由,书中自称是顾及此为「书家」所作之「唱本」。
然而最终为什么溢出了一般以为的舞台限度?可能是创作者的问题,也可能是接受者的问题,或者说是创作者和接受者期约之共识。
未完待续

《金瓶梅饮食男女》

胡衍南 著

注释:

[1]徐大軍:《中國古代小說與戲曲關係史》(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11月),頁538-556。

[2]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11月),卷27,「雜劇曲名」,頁332。

[3]詳參阿英:《紅樓夢戲曲集》(北京:中華書局,1978年1月)。

[4]詳參胡文彬編:《紅樓夢說唱集》(瀋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5年3月)。

[5]轉引自崔蘊華:《書齋與書坊之間——清代子弟書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8月),頁123。然而詳細數字恐怕不只如此,澤田瑞穗和方銘整理的《金瓶梅》書錄都載明有十一種,詳參【日】澤田瑞穗:〈增修《金瓶梅》研究資料要覽〉,收入黃霖、王國安編譯:《日本研究《金瓶梅》論文集》(濟南:齊魯書社,1989年10月),頁299-355;方銘編:《金瓶梅資料匯錄》(合肥:黃山書社,1986年9月),頁727-728。。

[6]學者認為散在世界各地的《紅樓夢》子弟書應有四十種左右,請參王曉寧:〈《紅樓夢》子弟書研究述論〉,《紅樓夢學刊》2009年第1輯,頁286-300。

[7]趙景深:〈《子弟書叢鈔》序〉,收入關德棟、周中明編:《子弟書叢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12月),頁2。

[8]啟功:〈創造性的新詩子弟書〉,《啟功叢稿‧論文卷》(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7月),頁309-333。

[9]劉操南編著:《紅樓夢彈詞開篇集‧前言》(北京:學苑出版社,2003年5月),頁3。

[10]此書極少數的研究者中,有人稱此書「繡像金瓶梅傳」,亦有人主張「繡像金瓶梅」,本文權採「繡像金瓶梅傳」作為書名。

[11]管達如:〈說小說〉,收入陳平原、夏曉紅編:《二十世紀中國小說理論資料(第一卷:1897-1916)》(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年3月),頁373-374。

[12]清人素軒(有人疑即李漁)在李漁《合錦迴文傳》第2卷後評語,見清‧李漁:《合錦迴文傳》(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古本小說集成」影印嘉慶3年寶硯齋本),頁78。

[13]盛志梅:《清代彈詞研究》(濟南:齊魯書社,2008年3月),頁326。不過其中著錄有誤,因為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圖書館所藏乃係孤本,是故「南大東洋」應為「東大東洋」之訛,作者恐怕未見此書。

[14]方銘編:《金瓶梅資料匯錄》,頁727。胡文彬編:《金瓶梅書錄》(瀋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86年10月),頁276。

[15]黃霖編:《金瓶梅資料彙編》(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3月),頁376-377。

[16]【日】鳥居久晴:〈關於《繡像金瓶梅》——《金瓶梅》版本考補〉,收入黃霖、王國安編譯:《日本研究《金瓶梅》論文集》,頁58-67。

[17]陳維昭:〈南詞《繡像金瓶梅傳》考論〉,《戲曲藝術》2011年06期,頁22-33。

[18]一般認為,「南詞」應是一種說唱藝術,亦即曲藝,而非代言體的戲曲形式。不過前引陳維昭文指出,南詞可能有分派角色扮飾的狀況,可惜該文證據不足。蘇州評彈固然也有兩、三人分飾數角的情況,但仍是「坐唱」、「彈唱」,南詞《繡像金瓶梅傳》應當還是曲藝而非戲曲;除非在仔細考察全書後,確認真有「敘事體夾雜代言體」的情況,方能將南詞《繡像金瓶梅傳》定位為戲曲作品。由於單從書面文本很難判斷說唱和代言之間的輕重,加上該作究竟是戲曲或曲藝並不影響本文的推論,因此在行文時多半視其為曲藝文本,只在此處權用「戲曲/曲藝」文本之說,以對陳維昭的說法保留一點餘地。

[19]前面提到,南詞《繡像金瓶梅傳》從第55回開始,目錄所揭每一回的回目,在正文都要到下一回才得對應。所以,回到本書目錄來看,「赴荒郊西門燒材」是第57回、「瓶兒私語翡翠軒」是第58回、「金蓮大鬧葡萄架」是第59回,實際對應的內容是第58、59、60回。為了方便辨識,下文凡是提到某回如何如何,悉以正文實際對應之回目名稱為準。

[20]由於南詞《繡像金瓶梅傳》是依「第一奇書本」《金瓶梅》改寫,因此本文凡遇引錄小說原文,悉引自里仁書局據康熙34年乙亥(1695)張竹坡評在茲堂本《金瓶梅》影印之《第一奇書》(臺北:里仁書局,1981年1月),頁碼茲不贅註,此本常見之簡字、異體字、錯別字亦不做更動。

[21]有趣的是,南詞第46回對應的小說第21回,原書只有「不說西門慶在玉樓房中宿歇」一句話,南詞反而先說「為雲為雨無窮樂」,復又強調「淫污之言不必云」。

[22]必須提醒的是,小說第40到80回的性交筆墨,無論比重、質量都遠高過前四十回——亦即南詞主要的改寫來源。

[23]清‧丁耀亢等著,陸合、星明校點:《金瓶梅續書三種》(濟南:齊魯書社,1988年8月)。以下引文悉據此書,頁碼茲不贅註。

[24]胡衍南:《飲食情色金瓶梅》(臺北:里仁書局,2004年4月),頁127-130。

[25]魯迅:《中國小說史略》,《魯迅全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12月),第9卷,頁183。

[26]清‧劉廷璣撰,張守謙點校:《在園雜志》(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5月),頁84。

[27]魯迅:《中國小說史略》,《魯迅全集》第9卷,頁180。

[28]詳參田曉菲:《秋水堂論金瓶梅》(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年1月);胡衍南:《金瓶梅到紅樓夢——明清長篇世情小說研究》(臺北:里仁書局,2009年2月)。

[29]李志宏:〈一樣「世情」,兩種「演義」——詞話本與說散本《金瓶梅》題旨比較〉,收入陳義源主編:《2012台灣金瓶梅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臺北:里仁書局,2013年4月),頁227-257。又,李志宏:《《金瓶梅》演義──儒學視野下的寓言闡釋》(臺北:臺灣學生書局,2014年9月)。

文章作者单位:台湾师范大学

本文由作者授权刊发,原文分别以《「后」世情小说?──析南词《绣像金瓶梅传》对原著小说的接受》,刊发于崔志远、吴继章主编的《中国语言文学研究2015年春之卷:总第17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5月版),页78-94。《去世情、长色欲——南词<绣像金瓶梅传>潘金莲形象的风情化》,刊发于徐秀慧、胡衍南主编的《前卫的理想主义----施淑教授七秩晋五寿庆论文集》,台北:台湾学生书局2015年2月版),页27-46。南词<绣像金瓶梅传>的李瓶儿形象》,刊发于黄霖主编的《金瓶梅研究第12辑》,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6年1月版),页197-202。后收入专著《红楼梦后──清代中期世情小说研究》(台北:五南图书公司, 2017年4月版),该书于2022年4月再版。转发请注明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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