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金瓶梅》中的男女故事叙事情节大半发生在黑夜,相较而论如果换个角度来看,该书的白昼叙事更像是黑夜叙事的陪衬。黑夜背景是《金瓶梅》无处不在弥漫全书文本死亡意象的隐喻。男女床笫欢爱大多在沉沉夜幕降临后开场,释放生命本我激情冲动的男女性爱具有震撼人心的原发力量,藉此对抗死亡的终极垂降。鉴于彼岸救赎的未可知性和空无虚幻性,《金瓶梅》在宗教道德说教躯壳下,其实包裹着一个以激情性爱迷狂对抗沉沉黑夜死亡垂降的意象建构——叙事模式的内核。黑夜是阴性的,它原本内在包含着对白昼中男权世界生命冲撞男性的疗慰乃至救赎,它让雄性沉溺并且安眠——有时则是沉入永恒的安眠。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2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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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奇书”《金瓶梅》;黑夜叙事;生命本我冲动;终极虚无;冲撞、对抗与救赎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2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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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意欲 赞美永恒的黑夜?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23.html
为什么我性不可遏 极欲赞美永恒的诡异的夜的精灵?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23.html
——诺瓦得斯《夜的颂歌》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23.html
密涅瓦的猫头鹰直到黄昏才起飞。它在作息规律上违逆着万物之灵的人类,白昼时栖息在枝头,却在晚间翱翔于夜空,以截然相反的方式俯视着大地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迥异的视角触发着洞见,当猫头鹰升空之时,黑夜不再只是白昼的反义词,而成为其辩证式否定的概念项。
另一方面,构成欧洲人世界观的《圣经》,它所钦定的时间观念都在诉说着这样的文化价值与道德伦理的判断——“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光明是神指引的道路,黑暗是魔鬼诱向的深渊。
然而无论希伯来文化,抑或希腊罗马神话,都在世界起源的问题上赋予黑夜以时间上的优先权。《圣经》开篇:“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赫西俄德《神谱》之中,先有混沌之神卡俄斯(Chaos),而后才有其儿女幽冥之神俄瑞波斯(Erebus)和黑夜女神倪克斯(Nyx),最后兄妹二人才诞下白昼女神赫墨拉(Hemera)、睡神修普诺斯(Hypnus)和死神达纳都斯(Thanatos)这对孪生兄弟。[1]
来自古代希腊的这一神祇血缘谱系,除了表明黑夜先于白昼诞生,甚可说,黑夜乃白昼之母,还透露出另外两个极具文化价值判断的重要信息:
第一,无论从美学判断,抑或文化丰赡性判断,黑夜比白昼都更具魔魅之力;
第二,睡神死神的孪生身份,昭示出夜眠与死亡乃互为隐喻的对应关系,进一步延伸,即为绝对非理性的床笫夜梦与死神垂降的对应关系。
“走近那神圣的、如谜一般不可言说的夜”,呼告着夜让人重获新生的魔力——“你向我宣告夜的新生,你让我灌入别一种生命。”[2]
展卷品读《金瓶梅》中黑夜叙事,每当沉沉夜幕降临,分明感受到了黑夜对于运河商埠红男绿女官员商贾西门庆们之流,令其难以自持的致命诱惑。
黑色天使——死亡天使——乃西门庆性器极欲侵入其间的女人们,由此将其送入温柔之乡的墓冢。
《夜的颂歌》作者诺瓦得斯塑像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2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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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天色黑了,妇人在房里点上灯,下面烧了大锅汤,拿了一方抹布煮在锅里。听那更鼓时,却正好打三更。
那妇人先把砒霜倾在盏内,却舀一碗白汤,把到楼上,叫声:“大哥,药在那里?”
那妇人揭起席子,将那药抖在盏子里,将白汤冲在盏内,把头上银簪儿只一搅,调得匀了。左手扶起武大,右手把药便灌。
武大呷了一口,说道:“大嫂,这药好难吃!”那妇人道:“只要他医得病好,管甚么难吃!”武大再呷第二口时,被这婆娘就势只一灌,一盏药都灌下喉咙去了。
那妇人便放倒武大,慌忙跳下床来。武大哎了一声,说道:“大嫂,吃下这药去,肚里倒疼起来。苦呀,苦呀!倒当不得了。”
这妇人便去脚后扯过两床被来,没头没脸只顾盖。武大叫道:“我也气闷!”
那妇人道:“太医吩咐,教我与你发些汗,便好的快。”武大再要说时,这妇人怕他挣扎,便跳上床来,骑在武大身上,把手紧紧的按住被角,那里肯放些松宽……[3]
红男绿女西门庆潘金莲一出接一出的黑夜床笫大戏,是踏在武植尸体之上开演的。
终于,《金瓶梅》临近尾声,武松的复仇,也在夜幕下轰隆展开了——
这武松一面就灵前一手揪着妇人,一手浇奠了酒,把纸钱点着,说道:“哥哥,你阴魂不远,今日武松与你报仇雪恨。”
那妇人见势头不好,才待大叫。被武松向炉内挝了一把香灰,塞在他口,就叫不出来了。然后劈脑揪番在地。那妇人挣扎,把(髟狄)髻簪环都滚落了。
武松恐怕他挣扎,先用油靴只顾踢他肋肢,后用两只手去摊开他胸脯,说时迟,那时快,把刀子去妇人白馥馥心窝内只一剜,剜了个血窟窿,那鲜血就冒出来。
那妇人就星眸半闪,两只脚只顾登踏。武松口噙着刀子,双手去斡开他胸脯,扎乞的一声,把心肝五脏生扯下来,血沥沥供养在灵前。后方一刀割下头来,血流满地。
迎儿小女在旁看见,唬的只掩了脸。武松这汉子端的好狠也。可怜这妇人,正是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亡年三十二岁。……
武松杀了妇人,那婆子便叫:“杀人了!”武松听见他叫,向前一刀,也割下头来。拖过尸首。一边将妇人心肝五脏,用刀插在后楼房檐下。[4]
这发生在《金瓶梅》一头一尾以上二部死亡夜剧已让我们清晰看到,沉沉夜色下整部《金瓶梅》中西门府邸以及以其为中心各处发生的一幕又一幕活色生香男女艳剧,前也是死亡,后也是死亡,黑夜-性爱-死亡,这是全书内置的一道谶语,西门庆,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的死孽,统统缘出于此。
然而吊诡之处也在这里,黑夜背景是《金瓶梅》无处不在弥漫全书文本死亡意象的隐喻。男女床笫欢爱大多在沉沉夜幕降临后开场,但是作者却没有以任何先入为主的理念框范住自己的笔下人物的手脚,作者实在是被自己笔下创造的人物拉着走的——他绝对尊重书中已经自己活起来了的人物自己的性格逻辑。
这也正是这部小说的精彩之处——释放生命本我激情冲动的男女性爱具有震撼人心的原发力量,藉此对抗死亡的终极垂降。
不仅如此,忠于生活,忠于自我内心感受的作者囿于周遭世界强大的世俗宗教说教的压力,或许为了获致某种心理安全感,也在试图在书中加进些许宗教彼岸的说辞和意象[5],
然而终究鉴于彼岸救赎的未可知性和空无虚幻性,《金瓶梅》在宗教道德说教躯壳下,其实包裹着一个以激情性爱迷狂对抗沉沉黑夜死亡垂降的意象建构——叙事模式的内核。
李瓶儿向西门庆的示爱以及接下来的红杏出墙,全是在夜幕笼罩下发生的——
当日,众人饮酒到掌灯之后,西门庆忽下席来外边解手。不防李瓶儿正在遮槅子边站立偷觑,两个撞了个满怀,西门庆回避不及。
妇人走到西角门首,暗暗使绣春黑影里走到西门庆跟前,低声说道:“俺娘使我对西门爹说,少吃酒,早早回家。晚夕,娘如此这般要和西门爹说话哩。”
西门庆听了,欢喜不尽。小解回来,到席上连酒也不吃,唱的左右弹唱递酒,只是装醉不吃。看看到一更时分,那李瓶儿不住走来廉外,见西门庆坐在上面,只推做打盹。
那应伯爵、谢希大,如同钉在椅子上,白不起身。熬的祝实念、孙寡嘴也去了,他两个还不动。把个李瓶儿急的要不的……[6]
这里绣春奉李瓶儿命向西门庆传达的“晚夕,娘如此这般要和西门爹说话”指的就是下文中出现的唆使西门庆逾墙而过与自己幽会偷情,这里的李瓶儿在暗夜的庇荫下为实现一己之欢快敢做敢为,行为积极主动,完全迥异于后期苟且偷安的作派——
单表西门庆推醉到家,走到金莲房里,刚脱了衣裳,就往前边花园里去坐,单等李瓶儿那边请他。良久,只听得那边赶狗关门。少倾,只见丫鬟迎春黑影影里扒着墙,推叫猫,看见西门庆坐在亭子上,递了话。
这西门庆就掇过一张桌凳来踏着,暗暗扒过墙来,这边已安下梯子。李瓶儿打发子虚去了,已是摘了冠儿,乱挽乌云,素体浓妆,立在穿廊下。
看见西门庆过来,欢喜无尽,忙迎接进房中。灯烛下,早已安排一桌齐整酒肴果菜,壶内满贮香醪。妇人双手高擎玉斝,亲递与西门庆……西门庆……心中甚喜。
两个于是并肩叠股,交杯换盏,饮酒做一处。迎春旁边斟酒,绣春往来拿菜儿。吃得酒浓时,锦帐中香熏鸳被,设放珊瑚,两个丫鬟撤开酒桌,拽上门去了。两人上床交欢……
房中二人云雨……李瓶儿……又将头上关顶的金簪儿拨下两根来,替西门庆带在头上,说道:“若在院里,休要叫花子虚看见。”
西门庆道:“这理会得。”当下二人如胶似漆,盘桓到五更时分。窗外鸡叫,东方渐白,西门庆恐怕子虚来家,整衣而起,照前越墙而过。
两个约定暗号儿,但子虚不在家,这边就使丫鬟在墙头上暗暗以咳嗽为号,或先丢块瓦儿,见这边无人,方才上墙,这边西门庆便用梯凳扒过墙来。
两个隔墙酬和,窃玉偷香,不由大门行走,街房邻舍怎的晓得?[7]
可以想见,此时夜夜笙歌中的李瓶儿西门庆该是多么地春宵一刻、快乐无比!
这的确是人生体验中的巅峰时刻,此时的李瓶儿尽情尽兴享受着性爱的快感,没有丝毫后期嫁入西门府后身体崩漏的孽缠,西门庆出于尝鲜的兴致和偷情的刺激,对于李瓶儿也并非只有玩弄而绝无疼惜怜爱。
王汝梅先生曾在会校本(重订版)《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修订后记中说:
“今天从性心理、性文化角度认识评价《金瓶梅》,会觉得这是作者的独特贡献。作者大胆地有突破地描写了人与人之间的性关系、性行为与性心理,而且把性与人物性格刻画联系,与广阔的社会生活联系,与探索人性联系,正视被否定、被掩盖的性,写人的自然情欲。”
诚哉斯言,确为不刊之论,用之于以上这段时期李瓶儿西门庆间的性爱关系、性爱描写分析,窃以为是十分恰切的。
这对偷情中的男女,实在是在用生命本能情欲,对抗着死亡终将降临生之焦虑,这一幕幕激情的上演,在沉沉夜幕垂降大地之后,诚如前引德国诗人诺瓦得斯《夜的颂歌》所言——夜让人重获新生的魔力。
当然这一新生的魔力也将导致其飞蛾扑火,一切都将归于毁灭——由此引出后面李瓶儿的死孽缠身,于夜幕四更中殒命:
李瓶儿唤迎春、奶子:“你扶我面朝里略倒倒儿。”因问道:“有多咱时分了?”
奶子道:“鸡还未叫,有四更天了。”叫迎春替他铺垫了身底下草纸,搊他朝里,盖被停当,睡了。众人都熬了一夜没曾睡,老冯与王姑子都已先睡了。
迎春与绣春在面前地坪上搭着铺,刚睡倒没半个时辰,正在睡思昏沉之际,梦见李瓶儿下炕来,推了迎春一推,嘱咐:“你每看家,我去也。”
忽然惊醒,见桌上灯尚未灭。忙向床上视之,还面朝里,摸了摸,口内已无气矣。不知多咱时分呜呼哀哉,断气身亡。可怜一个美色佳人,都化作一场春梦。正是:
迎春慌忙推醒众人,点灯来照,果然没了气儿,身底下流血一洼,慌了手脚,忙走去后边,报知西门庆。西门庆听见李瓶儿死了,和吴月娘两步做一步奔到前边,揭起被,但见面容不改,体尚微温,悠然而逝,身上止着一件红绫抹胸儿。[8]
颇值得阅读者玩味的是这里李瓶儿临终之际的绣春丫头恍惚间梦见李瓶儿下炕来,推了迎春一推,嘱咐:“你每看家,我去也。”将死亡的降临渲染得如此赋有诗意,让人不禁生发这样的联想:死亡如同睡梦一样,让人踏入另一片生机盎然的世界!
尤其是对于遭罪崩漏的瓶儿,死亡真的如同婴儿的再生令人为之欣叹!
阅读此处死亡-黑夜《金瓶梅》瓶儿文本,令人不禁想到海德格尔曾沉潜到本质的层面去抽丝剥茧地揭示黑夜洞悉死亡:“人就是这个夜,这个空洞的、在其简单性当中包含了一切的无,一份拥有诸多表象、图形的无尽的财富,虽然还没有一个对他显现,或者到场”……
难怪海德格尔《林中路》中会把喻示着虚无性(nothingness)、未显性(absentiality)的黑夜擢升至本体论高度,而把源自荷尔德林之诗的“世界黑夜”(Weltnacht)概念——它曾被霍布斯和卢梭等人视为启蒙运动之前历史状态——界定为一种前本体论的状态,认为其中聚积着最本质也最狂暴的先验想象力,当它喷涌而出足以瓦解一切根植于事物本身的客观关联性,继而获得超越现世的真正自由[9]
——由此引发出在另一个世界快乐徜徉的李瓶儿,牵挂生前情郎、探视西门郎君凄美哀艳的两处情节——一处在日间正午雪霁瑞景,另一处则月朗星稀之夜恍若蒲公留仙聊斋场景再现美仑美奂足令观者徘徊留连再三——
西门庆向了回火,方才摘去冠帽,解衣就寝。王经、玳安打发脱了靴袜,合了灯烛,自往下边暖炕被褥歇去了。
这西门庆有酒的人,睡在枕畔,见都是绫锦被褥,貂鼠、绣帐、火箱、泥金暖阁床。在被窝里,见满窗月色,翻来覆去睡不着。
良久,只闻夜漏沉沉,花阴寂寂,寒风吹得那窗纸有声。况离家已久,欲待要呼王经进来陪他睡。忽然听得窗外有妇人语声甚低,即披衣下床,靸着鞋袜,悄悄启户视之。
只见李瓶儿雾鬓云鬟,淡妆丽雅,素白旧衫笼雪体,淡黄软袜衬弓鞋,轻移莲步,立于月下。
西门庆一见,挽之入室,相抱而哭,说道:冤家,你如何在这里?
李瓶儿道:奴寻访至此。对你说,我已寻了房儿了,今特来见你一面,早晚便搬去也。
李瓶儿道:咫尺不远,出此大街,迤东造釜巷中间便是。
言讫,西门庆共她相偎相抱,上床云雨,不胜美快之极。
已而整衣扶髻,徘徊不舍,李瓶儿叮咛嘱咐西门庆:我的哥哥,切记休贪夜饮,早早回家。那厮不时伺害于你。千万勿忘奴言,是必记于心者。
走出大街,见月色如昼,果然往东转过牌坊,到一小巷,旋踵见一座双扇白板门,指道:此奴之家也。
西门庆急向前拉之,恍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但见月影横窗,花枝倒影矣。西门庆向 褥底摸了摸,见精流满席,馀香在被,残唾犹甜,追悼莫及,悲不自胜。[10]
凄婉感人,唏嘘动容,悲悯情怀,跃然纸上!这段凄艳绝伦的经典文字,幽邃窈冥,彻骨侵髓,荡气回肠,直逼柳泉居士聊斋;其美仑美奂之艺术风格,恐亦不在雪芹红楼之下。
这是一段更漏沉沉长夜漫漫之中西门庆寅夜思念亡故爱妾因思成梦的凄艳文字。
在整部《金瓶梅》众多年轻女性形象展示中,李瓶儿性格表征前后反差最大最真实因而给人印象最深刻,同时也最耐人寻味——由此自然真正让人信服了西门庆对于李瓶儿由先期的品尝玩鲜到后来的笃志真爱一往情深性情转化的真实可信。
夜幕沉沉,它是那样的宁静、柔和、包容一切而又深邃广远悄无声息——毫无疑问这种意象建构是阴性、女性乃至母性的。
笔者这里揭橥出一个深潜于中国男性文人心灵本底层面,渴望得到一位年轻美貌而又灵动贴心的女性救赎自我迷失于尘世喧嚣之中的灵魂,同时满足健旺的生命肉欲、昂扬的青春激情的心理——
调风弄月,寄情山水,逍遥世外,啸傲林泉本来就是中国文化男权中心话语体系超越生命虚无之艺术化审美化理想人生价值取向,在这一话语体系中,惶惶漂泊无所归依的男权灵魂在娇媛红颜的温柔之乡抑或恍若天阙的造化仙境获得以同样憩息并徜徉……换言之,销魂——逍遥,纵欲床笫寄情佳丽——啸傲林泉寄情山水,本质情结及心灵结构竟然完全同构!
这一现象奇妙地折射出中国文人士大夫的生命旨趣和审美心态。[11]人们大都会说沈复《浮生六记》是一部私语文字自传体笔记,它恰是以上笔者所析文人心态写作表征的例证。
然而《红楼梦》却被说成是一部从各个角度展现中国古代社会人情百态的史诗性著作、一部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但只要究其作者创作驱动本柢,立刻就会发现,
这恰是一部作者用残余生命铸就的寄寓着想象中的美丽纯洁年轻女性对自己灵魂实现救赎,在白日春梦中完成肉体结合从而藉此聊渡残生之心愿的非常私语化的私人小说(——这一顿悟发现源自于阅读宁宗一师赐赠的阎凤梧先生著《天生一颗铜豌豆——我对宁宗一先生的几点认识》时之所思所感),
同理,《聊斋志异》亦为如此,笔者魂牵梦萦正在创作的《广陵散》亦复如此……唯其私语私密,藉此创作过程实现着对自己灵魂和肉体的双重救赎和慰藉,所以才会成就如此精彩,成就了万世嘱目永恒之经典。
《金瓶梅》从整部小说宏观观之,不属于此种私语私密藉助美丽纯洁年轻贴心女性实现灵魂肉体双重拯救之类型,而应属朴拙浑成大气噌吰呈现十六世纪江湖中国的社情百态写实之作,
然而其中后期的李瓶儿西门庆令人感慨唏嘘的情爱情节及故事,尤其是在阴阳两隔之际的喁喁传情、人鬼相依,却不无此种意象建构的心理本柢,则毫无疑问与此普遍中国男性文人情结是相通的。
以上我们例举了《金瓶梅》、《浮生六记》、《红楼梦》、《聊斋志异》以及拙著长篇小说《广陵散》,来论证阐释中国男性文人某种深层价值指向建构。
其实何止男权中心语境中的中国男性文人,如果我们从比较文学、比较诗学的视角观之,泰西外域古今亦复如此。
欧洲中世纪的最后一位诗人同时也是迎接文艺复兴曙光中的第一位伟大诗人但丁,追随古代罗马诗人维吉尔在一片幽冥之中游历了地狱和炼狱……然而,最终却是自己初恋的姑娘——圣洁的贝娅特里彩,引领着自己升入了天堂。
《浮士德》中的老浮士德博士宁愿将灵魂赌给魔鬼靡腓斯特,也要得到绝世佳人——古希腊国色天香的海伦为妻并生一子……而最终天庭中的天使唱诗队唱出了整部诗剧的主旨——永恒的女性哟,引领我飞升——何其令人神往又何其香艳!
阿里·福尔曼(Ari Folman)2008年制作的电影《和巴什尔跳华尔兹》,将这种男性渴望黑夜中女性降临拯救的情愫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也更觉意味深长。
导演福尔曼本人19岁加入以色列国防军,历经了黎巴嫩贝鲁特萨巴拉和沙提拉巴勒斯坦难民营大屠杀,噩梦与失忆困扰着往后的日子,通过与当时的战友、朋友、心理医生和记者的对话,他的记忆才被逐渐唤起。
影片通过动画形式处理了纪录电影的素材,提升了某种真实影像中所无法表达的梦幻色彩,尤其是以下一幕令人终生难忘:一名士兵登上了一艘名为Amour的冲锋舟,长期的作战劳累使得他在深夜的甲板上战战兢兢昏睡了过去,恍惚中似梦还真一个身型巨大的年轻女性正从海面上缓缓游来,她跳上甲板,黑发垂腰,全身赤裸的肌肤散发着幽蓝的光泽,宛若海妖女仙。
女仙抱起这个士兵拥入怀中,士兵的尺寸在她手上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他闭上眼,将头埋进女仙双乳的两峰,吮吸了一口她的乳汁,然后女仙抱着士兵跃入海中离开了冲锋舟,女仙慢悠悠地轮转着手臂,安详地在海面上仰泳着,士兵趴在她隆起的阴阜和小腹上孩子样休憩。
就在这时远处敌攻击机发射火箭弹,他之前所在的冲锋舟瞬间被火海吞没,舟上战友无一人生还,士兵不忍直视被火海吞噬的冲锋舟,转过头脸紧紧贴偎女仙小腹……
这位似梦如真的海中女仙,你尽可将其看作夜之女神,或海之女神,或梦之女神,然而不论如何,她都具备了强烈的阴的特质(夜晚的,水性的,柔性的,梦幻的,母性的),这恰恰是雄性的、战争的、刚性的、实体冲撞的阳的特质——
持续扩张的无差别射击、夜以继日的持续战斗的对立面。影片在对光感和色调的使用上更是着意突出了这个关系,被照明弹和炮火反复照亮的天空是白昼般的亮黄色,而巨硕女仙的身体则被表现为黑发与蓝绿色的皮肤,似乎昭示着世界必然朝向阴性/宁静转化的救赎性倾向,正如居伊·德波(Guy Debord)所言:
“景观所要表达的不过是躁动的灵魂想要安静的冲动,它实在与女性的抚慰如出一辙。”[12]
据报道曾经为多部奥斯卡电影音乐奖获奖作品配乐的马克斯·里希特(Max Richter),为这部影片谱下的“意境深邃邈远的配乐,通体上下散发着圣母般的光泽”。
让我们的视线再回到夜幕下《金瓶梅》中李瓶儿的香魂对钟爱的情郎西门庆的救赎——
瓶儿与西门庆先行夫妻云雨,不胜美快之至,而后一再嘱咐叮咛西门庆:“我的哥哥,切记休贪夜饮,早早回家。那厮不时伺害于你。千万勿忘奴言,是必记于心者。”
我们不妨设想,如若西门庆听从了李瓶儿的叮嘱,从而免除了命克一样紧随其身的血光之灾,那么得到了瓶儿拯救的西门庆也就不成其为西门庆了。
笑笑生不愧为大手笔,他创造出了笔下的人物,却无法也根本无意于控制、限制自己创造的人物,因为他知道,笔下的人物一旦获得了生命自己活起来了,自己的笔之后就只能由着书中人物拽着牵着跑了。
于是,我们将要看到沉沉夜色降临西门府邸之后,西门大官人人生将要谢幕的最后一幅场景——
王经打着灯笼,玳安、琴童笼着马,那时也有三更天气,阴云密布,月色朦胧,街市上人烟寂寞,闾巷内犬吠盈盈。打马刚走到西首那石桥儿跟前,忽然一阵旋风,只见个黑影子,从桥底下钻出来,向西门庆一扑。
那马见了只一惊跳,西门庆在马上打了个冷战,醉中把马加了一鞭,那马摇了摇鬃,玳安、琴童两个用力拉着嚼环,收煞不住,云飞般望家奔将来,直跑到家门首方止。
王经打着灯笼,后边跟不上。西门庆下马腿软了,被左右扶进,径往前边潘金莲房中来。此这一来,正是:
我们实在难于设想四百年前的作者是否真的全然相信鬼神灵异的世界,不过鉴于彼岸世界的不可证伪性,不管作者相不相信,以上这段描写的文学修辞手法却颇为可圈可点,这是黑暗世界中的夜幕一角,并从此将西门庆送上了黄泉路。
原来金莲从后边来,还没睡,浑衣倒在炕上,等待西门庆。听见来了,连忙一骨碌扒起来,向前替他接衣服。见他吃的酩酊大醉,也不敢问他。
西门太一只手搭伏着他肩膀上,搂在怀里,口中喃喃呐呐说道:"小淫妇儿,你达达今日醉了,收拾铺,我睡也。"
那妇人持他上炕,打发他歇下。那西门庆丢倒头在枕上鼾睡如雷,再摇也摇他不醒。然后妇人脱了衣裳,钻在被窝内……只是不起,急的妇人要不的。
因问西门庆:"和尚药在那里放着哩?"推了半日推醒了。西门庆酩子里骂道:"怪小淫妇,只顾问怎的?你又教达达摆布你,你达今日懒待动弹。药在我袖中穿心盒儿内。你拿来吃了,有本事品弄的他起来,是你造化。"
那妇人便去袖内摸出穿心盒来打开,里面只剩下三四丸药儿。这妇人取过烧酒壶来,斟了一钟酒,自己吃了一丸,还剩下三丸。恐怕力不效,千不合,万不合,拿烧酒都送到西门庆口内。醉了的人,晓的甚么?合着眼只顾吃下去。
那消一盏热茶时,药力发作起来……那管中之精猛然一股冒将出来,犹水银之淀筒中相似,忙用口接咽不及,只顾流将出来。初时还是精液,往后尽是血水出来,再无个收救。
西门庆已昏迷去,四肢不收。妇人也慌了,急取红枣与他吃下去。精尽继之以血,血尽出其冷气而已。良久方止。
妇人慌做一团……更不说他用的药多了。看官听说,一己精神有限,天下色欲无穷。又曰“嗜欲深者生机浅”,西门庆只知贪淫乐色,更不知油枯灯灭,髓竭人亡。[14]
这实在是一大段令人毛骨悚然的文字,词话本《金瓶梅》中的廿公跋说的“读之凛凛而生惕惧之心者,君子也”,想必指的就是阅读这一段时的心理感受吧!
西门庆终于还是没有听从李瓶儿的叮咛嘱咐,这一夜先是淫贲四妻,接着淫王六儿,最后在潘金莲胯下命丧西天。
沉沉夜幕下的西门庆的这段最后的风流作者的安排也很有意味。
看似潘金莲过失杀人,殊不知或许之前西门庆与其曾也成功尝试过一次吃三粒而安然无恙,然而这次各种偶然性的确全都叠加到了一起,见到蓝氏心旌摇荡已然失精,又连淫二个骚妇,又醉酒,最后连吃三丸梵僧淫丸,龟头口中又敷生猛春药颤声娇,简直必死无疑,实在是——自作孽,不可活!
墨黑如漆的夜色下,一个复仇的鬼魂在静候着西门庆的到来——到底是花子虚,还是宋惠莲或其老爹宋仁,抑或武大,作者没有着墨,任由阅读者去想象——西门庆将沉入永久的黑色睡梦,他死于性爱的意外谋杀。
王汝梅先生在会校本(重订版)《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修订后记中说:
“《金瓶梅》中两性关系不是和谐与平等的,以写实见长的《金瓶梅》不可能写出理想化的性爱,性爱生活的更新、美化,是未来社会的一项伟大工程。从现代的观点审视,《金瓶梅》中的性描写多属纯感官的再现,较浓重地反映了晚明时期文人的性情趣、性观念。”
汝梅的观点包含大量极有价值的信息和见地,对照以上西门庆因性爱事先未加任何考量不加任何认真审视而暴毙,我们可以肯定地说西门庆潘金莲之间的性爱就谈不上是理想的性爱。
我们满怀热忱充满希望期待着未来社会性爱生活的更新和美化,而要想将这一项伟大的工程付诸现实,依笔者看来,首先即要在性爱主体男女之间牢固树立起性爱神圣的绝对纯洁信仰,方才有可能实现两性关系的和谐美好与平等——关于这一点,前面分析阐发的中国文人依恋纯洁贴心年轻美貌女性寄寓渴望得其拯救情怀的传统资源是可以善加利用的。
黑夜沉沉夜幕下隐藏其后的欲望叙事,男女情欲叙事,弥漫着暧昧淫荡的气息。
书中男女主人公诸多情事的展开铺排,全书删不胜删、躲不胜躲的关于异性身体叙事的审美趣味。
金莲、门庆、王婆三厮合谋鸩杀武大,武松报复杀金莲、王婆,剖肚切头,血腥痛快!
门庆、瓶儿气杀子虚,瓶儿死孽缠身死得极端不堪;门庆亦死得受尽了痛苦!
连同自缢宋惠莲之死,以上诸多死亡均发生在漆黑一团夜幕之中。
凄婉绝伦的女性母性对男性情郎的灵魂与肉体的双重救赎发生在月朗风清的夜幕之下,充满着凄清和爱的气息。
第七十一回瓶儿的鬼魂月夜之下前来探视西门情郎,夫妻云雨美快至极,临行,瓶儿再三嘱咐郎君如何避祸,希冀藉此行拯救夫君。
这一意象超越了《金瓶梅》全书日常生活庸常叙事,具有普遍的象征意义——
笔者在五十集电视连续剧文学剧本《金瓶梅》中,特意将原典第七十一回中的这段百余文字,扩充创作为七千余字的镜头语言文本,东京街衢夤夜如水的一片银色月光下,一对宛若热恋中的青年男女相偎相依挽着臂膀,脚步声“橐——橐——”响起在阒无一人的东京大街上——这是门庆在送瓶儿去她将要轮回投胎的新家——完成对情郎救赎后的瓶儿将会去获得新生。
以比较文学比较诗学的视角,对这一中外文学史艺术史上普遍存在着的年轻女性对堕落男性的救赎意象展开论述,升华了这种意象建构。
上升至哲学思考层面,黑夜是阴性的、如水的、平静的乃至万物之母意象的隐喻,一切雄性的、冲撞的、躁动的,最终必将复归平静、柔和、沉寂……《金瓶梅》黑夜最终将笼罩一切,吞没一切——这恰是原典原旨——人生本即虚无,世界原本虚空,一切的意义皆为人们聊无意义的建构,只有永恒的黑夜,永恒的死寂才是一切意义的本柢。
一直以来,我们相信文学乃是伟大人类心灵的一种表达。文学或诗能够让我们穿越生命庄严而隐秘的深处,直抵永恒。写作,说到底,是对生命意义的询问,对生命困境的思索。
一部《金瓶梅》写尽了人的欲望、人的贪婪本性或曰人的“原罪”——从身体欲望狂轰滥炸式的展现到如饥似渴的拜金,从对青春女性丰莹胴体的一再玩赏到对权力若隐若显的痴迷……生活在这一运河商埠上的红男绿女在偷欢与耻辱、沉沦与挣扎中纵情展现着集体无意识的梦呓——欲望之网既已铺开,肉体欢愉直抵人类终极理想澄明境界“诗意栖居”之生存意义永恒所在!
自打这部“奇书”问世,我们对此已经有了太多的道德批判、伦理批判。然而,我们却很少想过,这些欲望抑或原罪是否有其合乎情理的内在逻辑动因?
答案竟然出乎意料的简洁——既然我们的生命长度维度无法改变,那么索性只好在有限生命的质量之维上尽情拓展,穷奢极欲、永无止境地追求舒适享乐及性爱淫逸!
爱与性,黑夜与死亡,构成《金瓶梅》黑夜叙事的基本架构与核心主旨。
它是恐怖、死亡、孱弱、谵狂、恐惧和窒息;也是爱、浩渺、美、膨胀和赤裸;更是一首颂歌、一段休止或者一曲咏叹,就像巴塔耶在《大天使》诗里所写的那样:
从创意写作或小说创作的视角来看,金瓶梅书的开头潘金莲鸩杀武大发生在深夜,呼应着书后武松报复杀潘发生也在黑夜;李瓶儿西门庆逾墙偷欢发生在黑夜,呼应着李瓶儿死孽缠身魂归幽冥也在黑夜……
最耐人玩味的是西门庆死亡的降临——当晚几度淫欢后石桥下闪出鬼影撞马受惊一头攮在潘金莲胯下结果一命归西——
从小说创意的角度,如不是发生在黑夜,也就没有萦诡的鬼影,那么西门庆的死法作者就非得换一种创设了,恐怕也就没有现在这种让人觉得既诡异又真实的写法了——它让人觉得有八九分的可信。
上述的黑夜叙事中最重要的,还包含着笔者对细读文本新的发现——作家对灵魂救赎的思考。
《金瓶梅》中的男女故事叙事情节大半发生在黑夜,相较而论如果换个角度来看,该书的白昼叙事更像是黑夜叙事的陪衬。黑夜背景是《金瓶梅》无处不在弥漫全书文本死亡意象的隐喻。
男女床笫欢爱大多在沉沉夜幕降临后开场,如果我们悬置道德批判话语仅从纯粹艺术作品创造这一维度分析,那么就不能不看到释放生命本我激情冲动的男女性爱具有震撼人心的原发力量,藉此对抗死亡的终极垂降——由此陡然增加了小说阅读美学心理张力。
鉴于彼岸救赎未可知性和空无虚幻性,《金瓶梅》在宗教伦理说教躯壳下,其间包裹着一颗以激情性爱迷狂对抗沉沉黑夜死亡垂降的意象建构——叙事模式的内核。黑夜是阴性的,它原本内在包含着对白昼中男权世界生命冲撞中的男性的疗慰乃至救赎,它让雄性沉溺并且安眠——有时则将沉入永恒的安眠。
西方天际线最后一抹粉色的晚曦即将逝去,大地景色渐入一片墨蓝。
沉沉夜幕即将从天落降,笼罩大地,吞没天地间一切所有。
《金瓶梅》——当黑夜垂降西门府邸,那森森的深宅之中,今夜又当会发生什么诡秘的故事?
完稿于2023年5月30日凌晨
注释:
[1]【德】斯威布《希腊的神话与传说》,周启明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148-174页。
[2]【德】诺瓦得斯《夜的颂歌》,凌青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年版,第52页。
[3]会校本(重订版)《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2011:71-72。
[4]会校本(重订版)《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2011:1247-1248。
[5]谭楚子《肉欲与救赎张力场中的生命终极意义追问》齐鲁书社,2008:129-145。
[6]会校本(重订版)《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2011:163-164。
[7]会校本(重订版)《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2011:164-166。
[8]会校本(重订版)《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2011:842。
[9]【德】海德格尔《诗人何为》,《林中路》孙周兴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版,第215-216,224页。[10]会校本(重订版)《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2011:980-981。
[11]谭楚子《〈金瓶梅〉性爱文本生命超越存在主义美学建构》,河南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4):28-45。
[12]【法】布拉塞《布拉塞:巴黎的夜游者》,王文佳译,北京美术摄影出版社2008年版,第216页。
[13]会校本(重订版)《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2011:1141。
[14]会校本(重订版)《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2011:1142-1143。
[15]【法】乔治·巴塔耶《大天使昂热丽克:巴塔耶诗全集》,潘博译,四川文艺出版社2017年版,第8页。
文章作者单位:江苏师范大学
本文获授权发表,该文是作者在“第十七届(汉中)国际《金瓶梅》学术研讨会(2023.6.18)”上所作大会发言整理本。转发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