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邯郸记》与《金瓶梅》,两部作品中人物的性格与命运、故事的叙事模式与相关细节、作品对于社会的暴露和暴露之后的绝望,以及由这种绝望带来的悲剧意味如出一辙。《邯郸记》和《金瓶梅》是两部同样杰出的作品,它们在很多方面存在相似性,但是由于二者体制不同,其具体的表现也就千差万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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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邯郸记》;《金瓶梅》;人物;主题;叙事;相似性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32.html
《邯郸记》与《金瓶梅》,二者一为戏曲,一为小说,虽然体制上有所不同,但殊途同归,作品中人物的命运与性格、故事的叙事模式与相关细节、作品对于社会的暴露和暴露之后的绝望,以及由这种绝望带来的悲剧意味如出一辙。
一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32.html
汤显祖是“有名姓可查的《金瓶梅》的最早读者之一”①,他的《南柯记》和《金瓶梅》的“先后起承转袭的关系无可怀疑”。②
其实,汤显祖的《邯郸记》和《金瓶梅》之间也存在密切的联系系:两部作品中的人物具有十分相似的性格和命运。
首先,卢生和西门庆基本情况大体相当。他们都是略有资产的孤儿,为人风流、生性浮浪,颇受女性的喜爱。
卢生是邯郸道边拥有几亩薄田的落魄文人,有“白屋三间,.....所赖有数亩荒田。”③“这店前店后田庄,半是范阳镇卢家的。”④
《金瓶梅》中的西门庆“原是清河县一个破落户财主,就县门前开着个生药铺。”⑤
卢生和西门庆都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姐妹,在整个故事的叙述中以“孤儿”的身份出现。卢生说:“先父流移邯郸县”⑥,自己“也无妻小无爹妈,长则是向孤灯守岁华。”⑦
《金瓶梅》中的西门庆“父母双亡,兄弟具无。”⑧卢生和西门庆都是长相俊秀、聪明伶俐、生性浮浪之人。
《邯郸记》中的卢生说自己“自离母穴,生成背厚腰圆;未到师门,早已眉清目秀。眼到口到心到,于书无所不窥;时来运来命来,所事何件不晓?”⑨
卢生看到高门大宅就鬼鬼祟祟地跑进去,被人发现了还一个劲地躲藏,其行径暴露出浮浪子弟的本性。
西门庆有着“张生般庞儿,潘安的貌儿”⑩,是个“浮浪子弟,使得些好拳棒,又会赌博,双陆象棋,抹牌道字,无不通晓。”11
这两人生性轻浮,但他们却是女子心仪的对象:《邯郸记》中卢生与崔氏初次相见,崔氏便对他一见钟情,甚至强迫他入赘;《金瓶梅》中孟玉楼不要尚举人,偏偏看中了西门庆,至于财貌双全的李瓶儿,甚至把西门庆看作是医治自己的良药。
卢生和西门庆的追求也是一致的,他们都沉迷于财富、地位、名誉、利益和享乐而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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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卢生和西门庆先后都经历了娶妻发迹、遭遇挫折、侥幸逃脱、大富大贵、纵欲而亡的人生历程。
卢生发家致富的手段是入赘清河县的权宦之家崔家,成为上门女婿,从而改变了自己的出身。西门庆则先后娶了孟玉楼、李瓶儿等人,使自己的财产得到扩充。
此后,卢生和西门庆在清河县这个共同的始发点走出大致相同的人生轨迹。邯郸梦中的卢生经历了三次重大的人生挫折:
一是偷写封诰被揭发后被贬至陕州,二是被陷害前去边关征战,三被是被诬告与番邦勾结而遭流放。
西门庆在发家致富的过程中则遭遇了两次重大挫折:一是被武松追杀,二是因经济问题牵连到陈洪一案。
这些都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不过卢生和西门庆都凭借着幸运和聪明得以逃脱,并通过个人的努力使命运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卢生用了盐醋法、红叶计等建功立业,西门庆通过贿赂和钻营逍遥法外。
经历了这些人生的波折之后,卢生和西门庆都大富大贵。卢生贵为当朝宰相,权倾一时,个人财富不计其数,如《邯郸记》第二十六出《杂庆》中卢生一次就收到皇帝送来的28所房子、30匹马、3万顷田、21所园林。
西门庆发家之后,升为当地的理刑副千户,成为地方一霸,个人财产颇为丰厚,大约有十万两之多。卢生和西门庆在经历了大富大贵之后都因纵欲而亡。
卢生的私生活极其混乱。入赘崔家后不久,他就纳婢女梅香为妾,但这并不能让他满意。当上宰相后,卢生得到御赐的24位美女,他吩咐“今夜便在楼中派定,此楼分为二十四房,每房门上挂一盏绛纱灯为号,待我游歇一处,本房收了纱灯,余房以次收灯就寝。倘有高兴,两人三人临期听用。”12
为了掩饰自己的荒淫无耻,卢生名之为採战,最终因淫乱而丧命。西门庆有六房太太,但他还不满足,分别与婢女、仆人妻子、朋友妻子、妓女、贵族妇女等10多人保持着不正当的关系,最终因私生活的糜烂而暴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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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善于审时度势,聪明伶俐又精明能干,他们不同于那些传统角色,而是在命运之神的眷顾下,以圆滑的处事方式和深谙各类规则的胆识创造出高效的行动力和执行力的艺术形象,这使他们在烂腐的晚明社会中表现出强烈的生命力和鲜活感,从而体现出别具一格的个性魅力。
作为艺术形象,西门庆最大的特点在不断地追求财富和女人的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生命力,这一点已经得到文学史的公认,此处不再赘言。
其实,西门庆并不寂寞。当兰陵笑笑生在描绘西门庆这个“前不见古人”的独特形象时,殊不知汤显祖已经紧随其后,在《邯郸记》中塑造了另一个具有同样特点的人物卢生。
邯郸一梦中,卢生的遭遇可谓一波三折,他却从不因此而放弃,尽管有时候是山穷水尽,但他总能通过个人的际遇和努力化险为夷,表现出生机勃勃的新鲜气象:
被贬陕州后,他积极应对,以盐醋法开石通河,完成了无数人难以完成的任务;被逼开边后,他以红叶奸计破坏敌方,最终开边九百里,为大唐江山立下汗马功劳;被发配到鬼门关后,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等来了平反昭雪的一天。
虽然在黄粱一梦中,卢生的贪得无厌和荒淫无度是作品主要批判的内容,但是我们不能忽视的是,在汤显祖荒诞的笔调下,卢生孜孜不倦地对名和利的追求,以及被这种追求所包裹着的新鲜感和活力是那样的吸引人,以至于我们完全忘记了他是一个被作者所批判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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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32.html
它在我国文学史上的最大特色,就是第一次全心全意将人间的丑恶相当集中、全面、深刻地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13
《邯郸记》在这方面与《金瓶梅》是一样的。两部作品分别以卢生和西门庆为中心对晚明社会进行了绝望的书写:在这个看似繁华的世界里,没有纯洁真挚的爱情,没有崇高的追求和理想,没有充满希望的未来和人生,一切都是黑漆漆的。
《邯郸记》和《金瓶梅》中的爱情极其丑陋。卢生与崔氏的婚姻完全是强迫的结果。卢生入梦后见到一座高门大宅,他偷偷摸摸地进去,后来被崔氏发现。崔氏向他“逼婚”:
“......【前腔】〔旦〕俺世代荣华,不是寻常百姓家。你行奸诈,无端窥窃上阳花。......
〔旦〕非奸卽盗,天条一些去不的。老妈妈则问他私休?官休?私休不许他家去,收他在俺门下,成其夫妻;官休送他淸河县去。”令人想不到的是,面对这样的屈辱,卢生不但没有反抗,反而欣然笑纳:“秀才情愿私休。......
〔生笑介〕好不掯人,旣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14
卢生与崔氏的相见和成婚是卢生发达的根基,在这荒唐的逼婚中,我们看不到一见钟情的悸动,看不到两情相悦的幸福,只看见赤裸裸的权势及其对弱势的欺辱,而被欺辱者卢生的媚态更是令人作呕。
《金瓶梅》中的爱情更是彻底的权钱和肉欲的交换,丝毫没有美感。西门庆得到了无数女人,但他始终没有得到这些女人的爱。
究其本质,在于西门庆和所有女人建立起关系的核心在于钱。人死了,钱没了,所有的“爱情”也就荡然无存了。
《邯郸记》中裴光庭与箫嵩是多年的好朋友,但是“利”字当头的裴光庭还是向好友隐瞒了皇榜招贤的消息,深怕对方考中:“自揣可中状元,则怕萧兄夺取。心生一计,将这纸黄榜袖下了,不等他知,一径辞他前去。”15
裴光庭、箫嵩和卢生是同年,本应情谊深厚,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当卢生被宇文融诬陷通敌时,箫嵩成了宇文融的帮凶;当八十岁的卢生因纵欲过度即将病亡时,箫嵩不是感到难过,而是赶紧向裴光庭笼络关系:“〔萧〕卢老先旣有此失,势必跷蹊。且喜年兄大拜在卽了。”16
《金瓶梅》中的友情更是极其廉价。西门庆有很多朋友,上至高官贵族,下至地痞流氓,但是,这些人只是嘴上和他称兄道弟:应伯爵对西门庆曲意逢迎,从西门庆那里得来不少好处,可是西门庆一死,他就投靠了另一个有权有势的人物张懋德,并且唆使张懋德娶了西门庆的二房李娇儿;
云理守在西门庆死后见到来投靠自己的吴月娘,他不但不念兄弟旧情,反而要吴月娘嫁给自己,并威胁吴月娘如果不答应则杀死她和孝哥;其他诸如谢希大、祝实念、吴典恩等等,个个都是背信弃义、薄情寡义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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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记》和《金瓶梅》中充满了膨胀的私欲和堕落的灵魂。
卢生的理想就是“建功树名,出将入相,列鼎而食,选声而听,使宗族茂盛而家用肥饶。”17为了改变出生,卢生与高门女结姻,之后,用钱财敲开科举之门,接着凭借一点小聪明青云直上。
经历了宦海浮沉的卢生官至宰相,“进封赵国公,食邑九千户,官加上柱国太师”18。卢生得意地总结自己的一生:
“思想当初,孤苦一身,与夫人相遇。登科及第,掌握丝纶。出典大州,入参机务。一窜岭表,再登台辅。出入中外,回旋台阁,五十余年。前后恩赐,子孙官荫,甲第田园,佳人名马,不可胜数。贵盛赫然,举朝无比”19,
无休止地追名逐利,至死不渝。卢生临死时还念念不忘自己死后的谥号以及小儿子荫袭:
“〔生〕请问老公公:身后加官赠谥何如。......
〔生哭介〕哎哟,还有话:老夫有个孼生之子卢倚年小,叫来拜了公公。......
〔生〕本爵止叙边功,还有河功未叙,意欲和这小的儿再讨个小小荫袭,望公公主持。”20
除了卢生,宇文融、崔氏、箫嵩、裴光庭、皇帝,甚至一个小小的崖州司户都是灵魂堕落的人物。
宇文融因为卢生没有给自己行贿而怀恨在心,想方设法地置对方于死地;崔氏则不顾卢生的意愿强行逼迫其入赘,之后还帮助卢生用不正当的手段买得状元之位;
箫嵩和裴光庭则是毫无品性的无聊文人,根据利益选择行动;皇帝则肆意受贿、是非不明,一会儿把卢生捧上天,一会儿又把他打入地狱;崖州司户助纣为虐,无视王法,居然要害死卢生。
《金瓶梅》中的西门庆把钱财、权势和女人看做毕生的理想。他谋财娶妇,通过种种违法乱纪的手段大肆敛财以增加财富积累,接着又和高官攀附关系,之后又贿赂权贵取得了一定的官职,最终得以在清河县为非作歹,并发出了这样的豪言壮志:
“咱闻那佛祖西天,也止不过要黄金铺地,阴司十殿,也要些楮镪营求。咱只消尽这家私广为善事,就使强奸了嫦娥,和奸了织女,掳了许飞琼,盗了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富贵!”21
《金瓶梅》中其他人物也都是反面人物:潘金莲毒死武大,害死官哥,进而害死李瓶儿;有妇之夫李瓶儿勾搭西门庆,气死花子虚;庞春梅荒淫无度,最终身亡;西门庆的兄弟们个个都是无耻小人,至于清河县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是卑鄙下流的胚子。
首先,卢生的为官之路是失败的。卢生通过裙带关系,借助金钱的力量打开了权势之门。但是,他的仕宦之路很快就受到了同僚宇文融的打击:
揭发卢生偷写封诰致使卢生被贬往陕州开河,劝说皇帝派文弱书生卢生去平定边关的战乱,诬陷卢生与番将勾结通敌导致卢生被贬崖州,几乎丧命。
虽说卢生最后平反昭雪,但是宇文融对卢生命运的轻易拨弄证明了他自己才是真正的强势集团,如果想要更好地生存,只能融入这个强势集团。
卢生最后取代宇文融为相,恰恰是这一结果的展现。而这种结果正是卢生对自己本性的最大悖离。
卢生辛苦一生,终于站到了权势的顶峰,但是有限的生命使他无法永久地拥有自己努力所争取的一切。卢生在梦醒之后坚决地摒弃权势,放弃红尘,专心修道,这正是对自己宦海沉浮的否定。
其次,西门庆的为商之路是失败的。西门庆以一个小小的药材铺在清河县逐渐发家,成为富甲一方的大户。
为了扩大自己的钱财,他不断地贿赂各种权势人物,与权势勾结。他看不起官员,但是又祈盼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当官。
在经商之路上,西门庆走的战战兢兢。作为商人,尽管他很精明,却最终撒手人寰,不得不失去所有的财富。西门庆死后转世为孝哥,最终抛弃钱财,遁入空门,这一结局也正是对自己前世的批判。
从两部作品来看,无论卢生和西门庆以怎样鲜活的状态出现在各自的境遇里,无论他们是如何深谙各类规则并且游刃有余地在夹缝中生长,但是,他们却总是无法摆脱大时代给予他们的命定的悲剧,因此,挣扎也罢,生机也罢,他们那种悖逆常理的光彩形象最后都被历史的洪流所吞噬。
卢生和西门庆的失败,并不仅仅是个案,而是时代的必然结局。这说明在烂腐的晚明社会,就算能够产生像卢生、西门庆这样生机勃勃的阶层,然而由于社会时代固有的弊病,这个新兴的阶层无法壮大,并且由于自身不足,他们很快就与保守的势力同流合污,最终走向毁灭。
《邯郸记》和《金瓶梅》通过卢生的为官之路和西门庆的经商之路给我们展示了这样一种悲剧意味:
一个人无论怎样善于钻营,他都不能在晚明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取得成功。
《邯郸记》和《金瓶梅》通过官场和商场给我们展示了一个黑漆漆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没有美好,只有丑恶;没有崇高,只有私欲;没有成功,只有失败;没有永恒,只有毁灭。
《邯郸记》和《金瓶梅》对人性和社会的恶进行批判,并共同指向了对“酒色财气”的否定。刘志蝉在《邯郸梦记题辞》这样说:
“道家以酒色财气为四贼,然非此四者亦别无道;所谓从此地蹶还从地起,舍是则必为旁门为剪径矣。临川早识此者,将四条正路布列《邯郸》一部中,指引证入悟时自度。”22
《金瓶梅》开篇前也有集中批判“酒色财气”的《四贪词》。为了表达这一共同的主题,两部作品采取了一些大致相同的手法。
首先,两部作品在都采取了多层故事的叙事模式。从故事情节来看,《邯郸记》和《金瓶梅》两部作品都不是单一的,其故事层次多样,且铺排方式不同,因此给人造成了眼花撩乱的感觉。
《邯郸记》采用了比较典型的故事套故事的方式,其主体故事层次有二,一是作为外部故事的卢生入道;二是作为内部故事的卢生发迹、病亡的一生。
前者是现实的人生,后者是黄粱一梦。在故事的运行中,后者是作为前者的一个部分,从而使两部分故事产生联系。
《金瓶梅》则使用了故事连缀交织的方式。《金瓶梅》的故事出现了多个层次,即西门庆的故事、潘金莲的故事、李瓶儿的故事、庞春梅的故事等等。
这些故事以西门庆为中心,一个故事带出一个故事,连缀出现;故事发展时,各种层次之间联系紧密,相互交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而共同运行,推动剧情发展。
多层故事的叙述模式造成了故事情节表现的复杂性和多样性,促成了故事主题的丰富性和深刻性。
其次,两部作品都通过故事发生的真实时间和读者感受到时间进行对比,造成强烈的长短对比,从而表达出对生命和时间的思考。
《邯郸记》从故事发生的真实时间来看,不过是几个时辰而已,其间包括卢生遇到吕洞宾、卢生睡觉、卢生梦醒并醒悟、卢生入道几个时间节点。但是在短短的黄粱一梦中,汤显祖使之无限地扩大,成为六十年的漫长人生。
在这里,人生与梦幻同行,六十年与一瞬同列,所有通往欲望的道路成了荒唐可笑的门径,还有什么意义可以追寻,还有什么值得去期待?
这样的一种时间长与短的对比,无疑是作家汤显祖给予那些慕求“酒色财气”之徒的致命打击。
《金瓶梅》描写了西门庆短暂的几年生活。不过,作家在写作时把这几年时间进行了多方拓展,造成了读者阅读感觉上的时间漫长。
一是在描写西门庆时,分别描写了西门庆对“酒色财气”的多重追求过程,这样一来,故事叙述的内容增加了,现实时间的流动就显得缓慢起来。
二是在描写西门庆追逐女人时,又分别以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为次中心展开多个人物的故事画卷,同时这些女人的故事在整体故事进行中相互渗透,使整个小说内容大幅增加,于是短短的几年的时间被写成厚厚的书籍。
《金瓶梅》的故事发生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围绕着西门庆而不断涌入的人物、事件使小说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由此使整个故事的节奏不断放慢,再放慢,最终导致了漫长阅读的人生原来不过是短短几年的感叹。
此外,由于两部作品体制不同,使得它们能够借助自身的特点实现主题的表达。
最后,在具体问题上两部作品都采用了大致相似的手法。一是对某些道具的渲染,表现出共同的倾向。
例如,在两部作品的男女相见情节中,小道具“簾”的反复出现包含着相同的性暗示。
《邯郸记》中崔氏逼婚成功后羞涩地吩咐老妈:“快下了簾儿”23,等到卢生洗浴更衣之后,崔氏又让婢女梅香“卷簾”,唱词中还有“俺盈盈暮雨,快把这湘簾挂”24等句。
《金瓶梅》中西门庆和潘金莲的偶遇也是因“簾子”而起,在潘金莲的眼中,这个“可意的人儿,风风流流从簾子下”25经过,惹得潘金莲“在簾下眼巴巴的,看不见那人,方才收了簾子。”26
不同的是,潘金莲为底层女性,只能使用普通的竹簾,而崔氏为高门女,当然要使用斑竹编成的簾子以显示高贵。“
簾”是女性隐秘世界的最后一道屏障,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它也一种性暗示。潘金莲在放下竹簾之时,遇到了西门庆;崔氏逼婚成功,放下湘簾等待卢生的蜕变,时机成熟则卷簾与之婚配。
反复出现的“簾”是与男女主人公关系进一步发展的象征,它在故事的叙述中充满性诱惑和香艳气息。二是都善于借助梦幻来进行叙事。
《邯郸记》的核心部分就是卢生的黄粱一梦。在这梦幻的六十年里,卢生经历了他复杂动荡的宦海浮沉,最终病亡。
《金瓶梅》也很善于写梦,其中至少出现二十多次梦幻描写。梦幻在两部作品中从故事结构及叙事方面都有重要的作用,不过在具体的表现中,二者的差别很大:《邯郸记》更多地把梦幻作为故事的一种结构方式,《金瓶梅》则更多地通过梦幻来揭示剧情的发展。
三是浓郁的宗教色彩。两部作品都否定现实人生的无限贪欲,把人的终极意义实现归结于宗教的拯救,因而卢生修道而去,西门庆的转世孝哥则遁入空门。
漫长的一生与黄粱一梦同步进行,可怕的是卢生在现实中醒来,从而深刻体味到六十年人生的虚幻与滑稽,顿悟入道就成了必然的结果。
西门庆荒淫无耻的一生已经是反面的典型,那么如何拯救这个堕落的灵魂?作家让西门庆的转世孝哥遁入空门,苦修一生,以来表现对前世的反思,而这一切在早就是命中注定。
不论是道教,抑或是佛教,它们是作家们面对人生困惑无可奈何的选择。因此,不论是兰陵笑笑生,还是汤显祖,他们都是不相信现实人生的,他们孤独地寻求人生的意义,犹如两个孤儿卢生和西门庆的真切实践,但是出路在哪里?
也许,宗教能够减轻人对本性之恶的羞愧感,但是,灵魂的孤独又能靠谁来拯救?兰陵笑笑生和汤显祖没有给我们答案。
《邯郸记》和《金瓶梅》是两部同样杰出的作品,它们在主题、故事、人物、结构等方面存在一些相似性,但是由于二者体制不同,其具体的表现也就千差万别。
不过,由于《金瓶梅》的光辉,我们常常忽略了《邯郸记》的卓越。如果我们进行比对,《邯郸记》的精彩则会逐步展现。
1、2 徐朔方.《汤显祖和<金瓶梅>》,《小说考信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
3、4、6、7、9、1、21、41、51、61、71、81、92、02324(明)汤显祖著,徐朔方笺校:《邯郸记》,《汤显祖全集》(第四卷),北京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
5、8、10、11、21、25、26(明)兰陵笑笑生著,梅节校订,陈诏、黄霖注释:《金瓶梅词话》(第一册,第四册),香港启文书局,1993年班。
3 黄霖:《黄霖说金瓶梅》,中华书局,2005年版。
22 毛效同:《汤显祖研究资料汇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
本文为河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基金编号:HB12WX018)阶段性研究成果。
文章作者单位:燕山大学
本文或授权发表,原文刊于《四川戏剧》,2013年第7期。转发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