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透视李瓶儿、西门庆、潘金莲的死亡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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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题《金瓶梅》讽刺笔法中的冷热对书——透视李瓶儿、西门庆、潘金莲的死亡悲剧

作者窦苗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6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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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瓶儿、西门庆、潘金莲是《金瓶梅》中的三大悲剧人物, 这三个人物的死亡是《金瓶梅》中笔力最深刻, 也是最有艺术生命力的内容。讽刺笔法是此三人的死亡叙事中最重要的写作策略。作者尝试通过“冷”与“热”的对比, 揭露人世间的“真”与“假”, 而隐藏在这一切背后的, 却是欲望的无可救赎。这是《金瓶梅》作者尝试揭示人生的真相。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6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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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金瓶梅》, 人物众多, 亡魂亦众多。正如孙述宇所说的:“死亡才是《金瓶》作者独特关心的事。”[1]75然而在众多的死亡叙事当中, 作者着墨最浓重的却只有三人:李瓶儿、西门庆、潘金莲一方面, 这三个人的死亡最具“性”和“炎凉书”的象征意味;另一方面, 这三个人的死亡不但在全书中当之无愧地具有最震撼的艺术效果, 而且在情节上也有着最持久的生命力。从全书构局来讲, 这三个主角人物的先后死亡, 一环紧扣一环, 构成《金瓶梅》中最精彩部分 (五十九回至八十九回) 的叙事砥柱。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64.html

讽刺笔法是《金瓶梅》的重要特色。孙述宇将《金瓶梅》中的IRONY (讽刺) 阐释为书中所展现的世间事物的“表里之别”。[1]62《金瓶梅》的讽刺艺术在张竹坡看来铺展的是热与冷的对比, 而热与冷的背后, 是真与假的反差。[2]而死亡在《金瓶梅》中, 对比于生意公务、宴席床事、勾心斗角来说, 无疑是书中最具笔力的内容。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64.html

作者对书中三个主角———西门庆、潘金莲、李瓶儿———的死亡, 可谓极尽讽刺之能事。作者仿佛要通过这三人生前死后的人事冷热, 揭穿“假”热闹背后的“真”凄冷 (李瓶儿、西门庆) , 也希图在“真”悲凉之中添加一丝“热”的真情 (李瓶儿、潘金莲) 。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64.html

作者似乎不曾真正试图用“热”的真情救赎人世间“冷”的真相, 相反, 在《金瓶梅》结尾中我们所看到, 一切救赎的最终可能性, 是虚无。当然, 这并非《金瓶梅》死亡叙事中讽刺艺术悲剧化的全部意蕴。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64.html

下文将《金瓶梅》中描写李瓶儿、西门庆、潘金莲三人之殁的讽刺笔法分为两个层面阐述:第一个层面是死后的场面的“冷热”与人心的“冷热”, 第二个层面是生前的“真假”冷热与死后的“真”冷热。通过这两个层面的对比, 甚至可以挖掘出作者对于这三位主角真正的爱憎喜恶之情。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64.html

向来有人将西门庆的丧礼与李瓶儿的丧礼交叉对照, 从丧礼的冷暖看世态的炎凉。田晓菲则认为:“更刺目的对比在于二人死前周围众人的反应。”[3]235然而不论描写丧礼、殡葬场面的冷热, 抑或临终、死后周围众人的情绪反应, 作者真正想要暴露的不过是人心的冷与暖, 人情的真与假。人们在探讨李瓶儿与西门庆死后的叙事时, 往往忽略了潘金莲。然而三人是西门府中最重要的三角恋主角, 倘若三人的死后景象一并对照, 不失为探寻作者倾力构筑的死亡寓言的一个有趣角度。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64.html

三人之中, 李瓶儿先殁。

李瓶儿的丧葬之礼无疑是隆重而热闹的, 从六十二回到六十八回, 作者用了整整七回详细描摹李瓶儿从新殁到五七 (死后第五个七天) 的丧葬祭祀之场面。讽刺的是, 无论是祭祀场合各色各样的官员、亲眷、伙计、妓女, 抑或是丧礼、殡葬、渡亡中巨细的繁缛奢华, 只不过名义上为亡魂李瓶儿而存在, 实际上这一切热闹的吊祭活动都是围绕西门庆而进行的。李瓶儿的死亡, 俨然变成生人的一场盛大的交际。而对于亡魂本身的真正缅怀, 我们却只能从躲在李瓶儿幽静的灵堂里哭泣的西门庆身上才能窥见。

李瓶儿的死亡, 在作者看来, 是一趟孤独的旅程。因为作者虽然不吝笔墨为李瓶儿死后的余绪安排了七回的戏份, 却只给瓶儿留下一个真心的泪人:西门庆。七回之中, 为瓶儿落泪的人并不少:临终之时, 陪伴左右的冯妈妈“倒身下拜”[4]786而哭, 奶子如意儿“磕着头”[4]787而哭, 贴身丫鬟绣春“跪在地上”[4]786哭, 迎春“哭的言语说不出来”。[4]786这些人的哭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受到了主儿临终的恩惠, 为主人死后自身命运渺茫而哭。反而吴月娘在瓶儿病榻前的一场“由不得眼泪出”[4]788仿佛还有一点真心。也许是因为瓶儿不计往日是非, 临终将仆人托付, 言辞之中处处体己。吴月娘虽拙笨奸险, 亦算是为瓶儿流过同情之泪。

相比之下, 更为讽刺的是, 知己、亲眷的“哭”仿佛是一次走过场的敷衍戏码。李瓶儿生前知己吴银儿在其死后才匆匆“坐轿子来, 灵前哭泣上纸”[4]803, 且只顾在吴月娘面前推卸自己缺席之责。又如“西门庆陪花子油灵前哭泣了一回”[4]801一句, 大概作者真正想写的是花子油如何陪西门庆在灵前哭泣了一回, 却故意反书, 妙极。葬礼之上, “花大娘子、乔大户娘子众堂客, 哭了一场, 方才去了。”[4]825无论是同情之泪, 抑或敷衍之泪, 作者似乎在通过瓶儿之死, 竭力展现人在死亡面前的无限孤独———斯人已去, 生人世界的熙攘继续, 在生之人依然汲汲于眼前热闹、一己之私。

真心为瓶儿落泪的人只有西门庆。在整部小说之中, 倘若说潘金莲有庞春梅和陈经济, 那么西门庆与李瓶儿都只拥有彼此。读者皆对瓶儿新殁时西门庆的大哭记忆犹新:“‘…我也就不活于世了, 平白活着做甚么!’在房里离地跳的有三尺高, 大放声号哭。”[4]793自六十三回瓶儿去世, 至七十二回, 九回之中, 西门庆为李瓶儿九次哭泣———这已是《金瓶梅》中人物哭泣的最高纪录。我们还应注意到, 瓶儿死后, 作者还为伊安排了两次托梦, 一次是六十七回西门庆在瓶儿灵堂守夜, 西门庆“从梦中直哭醒过来”;第二次是西门庆在何千户家过夜, 瓶儿入梦告别。

因此, 李瓶儿之死, 作者是冀图通过众人虚伪的“热”, 写出“冷”的真相, 不过“冷”之中, 也残存一丝温情。

铺设瓶儿之死, 作者真正的讽刺笔力不仅在于瓶儿死后的“冷”, 而且更在于生前与死后的对比:李瓶儿生前虽有罪孽, 然而进入西门府以来, 作者几乎只描写她慷慨善良、宽厚忍让的一面, 甚至在瓶儿死前, 她听见如意儿在王姑子面前苛毁潘金莲, 仍下意制止:“平白只顾说他怎的!我已是死去的人了, 随他罢了。”[4]782李瓶儿是《金瓶梅》之中除了韩爱姐以外, 唯一可称之为“爱的泛滥者”的人物。此外, 李瓶儿生前人缘极好。玳安在其死后曾惋惜:“六娘性格儿, 这一家子都不如他, 又有谦让, 又和气, 见了人只是一面儿笑。”[4]813讽刺的是, 这样一个被塑造得如此美好的李瓶儿, 在临终、死后收获的也只是一些为己之私而流的眼泪, 或是敷衍伪装的眼泪而已。词话本第六十二回有词:“善恶到头终有报, 只争来早与来迟。闲中点检平生事, 静里思量日所为。”[4]778仿佛是在表达这样的意思:李瓶儿嫁入西门家之后即便处处守道, 甚至于损己为人, 然而这一切就和她请薛姑子印经一样, 无法救赎往日犯下的罪孽。李瓶儿对花子虚犯下的罪如是, 西门庆对武大郎和花子虚犯下的罪如是, 潘金莲对武大郎、官哥儿犯下的罪亦如是。

倘若要将瓶儿、西门庆、潘金莲三人死后的冷热划分等级, “冷”到极致的, 恐怕是西门庆的死亡———这仿佛是作者刻意为之, 将西门庆死后的极冷与其生前的极度热烈畅快形成强烈反差。

西门庆的丧事殡葬场面依然是相对热闹的, 然而作者似乎有意将之与李瓶儿的丧事作对比, 八十回描写送殡之日场面时则刻意提到:“也有许多冥器纸扎, 送殡之人终不似李瓶儿那时稠密。”[4]1126正如田晓菲所说:“西门庆的下场是冷落难堪。”田教授认为西门庆死后的描写之所以显得潦草冷清, 在于诸人的态度比李瓶儿时更“流于虚套”。[3]236其实何止流于虚套, 对于李瓶儿, 作者尚且仍留有西门庆为伊劳碌思念, 而对西门庆, 作者则毫无不留情地留给他一个众叛亲离的结局。

西门庆的死是三人之中唯一得不到真心缅怀的。从这个程度上来说, 西门庆是《金瓶梅》中最具悲剧色彩的人物之一。为西门庆的死而哭的人很多, 然而作者却似乎刻意用极少的笔墨略一勾勒而过。西门庆方去时, “合家大小放声号哭起来”[4]1115;次日应伯爵来吊孝, 也只用了一句“闻知西门庆没了, 走来吊孝哭泣, 哭了一回”[4]1117。西门庆死前最不舍的是潘金莲, 然而作者甚至不正面写金莲哭泣, 只从侧面说月娘看见“他二人哭的眼红红的”[4]1113。哭得最厉害的似乎是吴月娘:“说毕, 那月娘不觉桃花脸上滚下珍珠来, 放声大哭, 悲恸不止。”[4]1114然而月娘的泪中却分明不是对西门庆的不舍和爱意, 而是对西门庆临终仍只挂记潘金莲这一事实的妒忌和恨意。

《金瓶梅》的一众主角之中, 作者对西门庆最残忍。因为西门庆无人缅怀, 而且死后惨遭背叛———从爱妾到好友, 从亲属到伙计。潘金莲在西门庆死后旋即与女婿陈经济勾搭通奸。西门庆最上心的外宠王六儿竟唆使其丈夫卷款而逃, 对西门庆仿佛全无旧情可言。然而最令人心寒的是应伯爵, 西门庆生前待其亲如兄弟手足, 然而死后应伯爵在乔作伤心地“哭了一回”之后, 便立即投奔张二官, 并且唆使李三黄四贿赂吴大舅, 抹消欠款。此外, 应伯爵还牵头将李娇儿、潘金莲嫁入张二官府, 让人不禁慨叹, 所谓兄弟手足, 竟不过促人家破人亡之徒。八十回写应伯爵约会七兄弟, 要为西门庆备一份祭礼, 倡议“每人各出一钱银子, 七人凑上七钱”[4]1122。对比于西门庆生前曾接济应伯爵、谢希大、常时节等人的“巨款”, 一钱真是寒酸之极, 然而作者写到这里还不够, 无情地暴露出应伯爵真正的企图:“又讨了他值七分银一条孝绢, 拿到家做裙腰子;他莫不白放咱每出来, 咱还吃他一阵;到明日, 出殡山头, 饶饱餐一顿, 每人还得他半张靠山桌面, 来家与老婆孩子吃着, 两三日省了买烧饼钱。”[4]1122

相比于李瓶儿, 西门庆的死亡才是真正的孤独。我们应当留意到这样一个细节, 李瓶儿死后曾两番托梦给西门庆, 潘金莲死后亦曾两番托梦与陈经济、庞春梅, 只有西门庆并没有托梦给任何人。托梦大概是亡魂心事未了, 抑或余情未尽, 因此托梦的对象只能是平生所爱。正所谓日有所思, 夜有所想, 设若在生之人对亡魂并无思念, 亡魂也是无法入梦的。西门庆生前最忧心的是潘金莲, 因此潘金莲应当是西门庆理想的托梦之人。然而在西门庆死后, 潘金莲似乎立即将之抛到九霄员外, 与陈经济快活度日, 当然也不可能梦见西门庆了。李瓶儿虽死, 却长存西门庆心中, 因此作者在六十四至七十二回中依然使李瓶儿以各种形式 (托梦、唱戏、画像、灵堂) 还魂书中;潘金莲虽死, 亦长存庞春梅和陈经济心中, 因此春梅与经济的谈话中处处活跃着金莲的影子;然而西门庆一死, 我们看到的却尽是各人如何为己之私欲勾心斗角、奔走离散, 祭奠的短促描写一结束, 西门庆就仿佛贯穿全书的“雪”一般, 消融无踪了。

因此, 倘若说李瓶儿之死作者仍在“冷”的真相中存有一丝温情, 对西门庆, 笑笑生则是冷酷至极。至此读者才恍然大悟, 全书前七十八回对于西门庆热闹奢华、畅意一生的极尽描绘, 大概一方面是为了突显人在死亡面前的无能为力, 因为戛然而止的热闹比长久的凄清本身更添冷森;另一方面, 也即更重要的一点, 是为了揭穿肉眼所见的所谓热闹的人生, 其真实的面目也不过一场私欲的群魔竞逐, 真正有意义的只是繁华消退后所剩的一点真心。从这个意义上说, 相对于真正心无所依的西门大姐, 西门庆的一生仍不算是书中最彻底的悲剧, 因为他的一点真心还能够系于死去的李瓶儿身上, 更何况他对于应伯爵等兄弟手足, 也不能算全无真心。

也许正因如此, 当西门庆这个“混帐恶人” (张竹坡语) 在热闹中孤独地死去时, 我们不仅没法感到畅意快感, 反而滋生愤慨之意——因为西门庆死后的凄离, 并非因为他所作之恶, 而是因为各人被私欲凌驾了人性。这些众生的丑陋面孔, 比起也曾多番仗义疏财的西门庆, 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

潘金莲死后的场面, 是三人之中最冷清的;然而在她死后所显现的真心, 却是《金瓶梅》中最显温情, 最令人动容的部分之一。

相比于李瓶儿死后的大肆铺张、奢华隆重, 西门庆死后的亲眷齐聚、混乱哄闹, 潘金莲的死亡只能用“凄凉萧瑟”形容。和李瓶儿、西门庆一样, 潘金莲的死亡也是孤独的。瓶儿、西门庆尚有亲眷在旁, 哭天抢地, 而潘金莲却遗言都来不及说, 被残忍杀害。死后因为无情无故, 尸首只能“在街暴露日久, 风吹雨洒, 鸡犬作践, 无人领埋”[4]1206。托梦与陈经济, 经济却因为无亲缘关系而不能为之备棺下葬。死了数日, 才辗转由春梅托了下人张胜将潘金莲残缺的尸首入殓:“把妇人尸首掘出, 把心肝填在肚内, 用线缝上, 用布装殓停当, 装入材内。”[4]1208既无盛大的仪式, 又无祭礼, 只是寻了永福寺空心树下一块空地随意葬埋, 五钱银子买的纸钱, 就是潘金莲阴间路上的全部花费。作者的讽刺功力在此又见其效。联想到金莲在生时, 即使是西门大户家的妾, 对比于物资丰厚的吴月娘、孟玉楼、李瓶儿, 潘金莲却处处“掐尖儿” (赚便宜) 。潘金莲的穷酸窘态写在细处, 在生时却常常被泼辣尖锐的性格所遮蔽。也许是因为作者希望读者能够为潘金莲动容, 所以当金莲死去, 她的亡魂也变得与乞丐无异:“我白日游游荡荡, 夜归各处寻讨浆水, 适间蒙你送了一陌钱纸与我。”[4]1206惹人可怜。

在三个主角之中, 作者最偏心的应当是潘金莲。也许初衷是想将她描绘作一个荡妇, 然而她坦率直言、敢爱敢恨的真性情, 却使她成为《金瓶梅》中唯一不愿带上假面具苟活的主角。因此作者虽然使潘金莲沿袭了《水浒传》中暴力残忍的死亡命运, 却忍不住将其藏在性格芒刺背后的无依无助用死亡的放大镜展露给读者。也许出于同样的原因, 作者认为只有极“热”的真心, 才配得上死去的潘金莲敢爱敢恨的真性情。

李瓶儿、西门庆、潘金莲之中, 为潘金莲的死而哭泣的人是最少的, 只有三个:陈经济、庞春梅、孟玉楼。令人慨叹的是, 李瓶儿、西门庆的死亡虽然得到了最多的眼泪, 但是仿佛都是“假哭”;而潘金莲得到的这几场泪水, 却全无半点虚假, 滴滴热泪。陈经济知金莲死后, “心中转痛不下”, 来到桥下为其烧纸哭泣, 字字剐心:“早保佑捉获住仇人武松, 替你报仇雪恨。我在法场上看着剐他, 方趁我平生之志。”[4]1206至于春梅, 听见潘金莲死了, “整哭了三日, 茶饭都不吃。”当金莲托梦与春梅时, 作者写她“从睡梦中直哭醒来”。不禁感叹, 西门庆对李瓶儿之情深, 也不过如此罢。至于孟玉楼, 在西门庆众娘子上坟路过永福寺时, 意外知道潘金莲葬于此地, 只有玉楼一人“心里要往金莲坟上看看, 替他烧张纸, 也是姊妹一场”, 玉楼仿佛深知潘金莲在阴间的穷困:“与你烧陌纸钱, 你好处升天, 苦处用钱。”[4]1221也是“放声大哭”。即便只是同情之泪, 也见真情。

因此, 若说李瓶儿、西门庆的死是以极“热”写极“冷”, 那么潘金莲的死则是以极“冷”写极“热”。而这样吊诡 (paradoxical) 的死亡书写, 正正是《金瓶梅》讽刺笔法的精髓所在。

张竹坡称《金瓶梅》作者为“菩萨心也”。确实如此, 对于李瓶儿、西门庆、潘金莲三人的死亡, 倘若去掉词话、佛经之中所塞加的教化之词, 单从叙事的角度看, 我们发现作者对瓶儿、西门庆、金莲并非持有一种高高在上的道德评判姿态, 而是试图站在平等的立场, 观察他们棱角背后的人性弱点, 在悲悯他们的同时也无情地摧毁他们所执迷的一切。正如史铁生所说:“人真正的名字叫:欲望。”[5]们发现, 不仅是写死亡的冷与热、真与假, 《金瓶梅》中一切的“表里之别” (孙述宇语) 都指向一个词:欲望。而《金瓶梅》中所有的讽刺笔法, 仿佛都是一种对欲望的反写。从宋惠莲、李瓶儿、西门庆、潘金莲到张胜、陈经济、庞春梅…

作者仿佛试图借助众多的死亡寻找欲望的多种出口。然而我们看见善终的不过寥寥数人:孟玉楼、王六儿、吴月娘。将最后的救赎, 借助所谓普静老师的出现导向佛教的虚无境界, 似乎反而正正说明欲望的无可救赎。《金瓶梅》是一部真正悲观的小说, 在于它看到了欲望与人的无可剥离, 而前者在作者看来, 正是人生一切悲剧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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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孙述宇.金瓶梅的艺术《台港<金瓶梅>研究论文选》[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 1986.61-75.

[2]张竹坡.竹坡闲话《金瓶梅资料汇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1985.10.

[3]田晓菲.秋水堂论金瓶梅[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 2005.235-236.

[4]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0.

[5]史铁生.我与地坛[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1.18.

《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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