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红堂文库藏弹词本《金瓶梅》初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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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版本众多。以传世者言,主要分三大系统:“词话本”系统,“绣像批评本(崇祯本)”系统,“第一奇书本”系统。每个系统又有若干具体版本。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97.html

这些不同版本,都是一百回,其具体面目,包括回目、内容、文字水平等等,间有差异。比如,“词话本”的文字水平远逊于“崇祯本”;“第一奇书本”有大量的批评文字,其回目与“词话本”、“崇祯本”都不同,等等。但是,比起本文所要介绍的“弹词本”,它们之间的差异就显得相对细微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97.html

弹词是一种带有综合性质的文学体式。当其用于演唱时,应属一种说唱艺术作品;而它作为案头读物时,“其文本作为一种文学读物,实际上是一种韵文体长篇通俗小说” ① ;“在某种意义上,弹词可以说是一种韵文体的长篇小说” ② ,尤其是自民国迄今,诸多学者已著文辨析弹词文体的定位问题,这也说明学界越来越承认其作为小说之地位。因此,将弹词本《金瓶梅》与其它版本《金瓶梅》作对比,并非无道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9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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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所论弹词本《金瓶梅》,出自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双红堂文库所藏的影印版本。中山大学黄仕忠教授《日藏中国戏曲文献综录》一书,有专节介绍日本双红堂藏书概貌,但书中的“书名索引”没有收录“金瓶梅”或“绣像金瓶梅传”等词条,原因不明 ③ 。周良、朱禧编著《弹词目录汇钞》,汇集了谭正璧等《弹词叙录》、胡士莹《弹词宝卷书目》等十种弹词书目的资料,共收弹词书目达973种,应该是至今为止收录古代弹词书目最为详尽的著作,然而其中并无此种。笔者所见提及此本者,有日本学者泽田瑞穗在1981年《增修<金瓶梅>研究资料要览》一文中提到:“《绣像金瓶梅》,全15卷100回,16册。封面‘雅调秘本南词’。嘉庆二十五年废闲主人序。道光二年(1822),漱芳轩刊。(东洋文化研究所双红堂文库藏)” ④ 方铭主编之《金瓶梅资料汇录》,同样也是仅仅有几十字的简单介绍:“绣像金瓶梅。全100回,15卷,16册。封面镌有‘雅调秘本南词’,嘉庆25年废闲主人序。道光2年漱芳轩梓。” ⑤ 黄霖先生主编的《金瓶梅资料汇编》则介绍稍详,云: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97.html

编者按:此系弹词,共十五卷一百回十六册。首序署“嘉庆二十五年岁次庚辰嘉平月书于吴趋客邸,废闲主人识并书”,实乃抄袭谢颐序而成。次有杂录、趣谈等皆与第一奇书本有关内容大同小异。题目也大都采自第一奇书本。正文实乃第一奇书的摘要,以其第八十七回武松将金莲血祭乃兄为高潮而全书告终。⑥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97.html

然而相关介绍资料也仅到此而已。黄霖先生认为此书“正文实乃第一奇书的摘要”,此论尤可商榷。因为,至少从文字说,两者是有极大差异的。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1997.html

可以断言,这一版本是不为今之研究者和读者所、熟知的。

与其它版本《金瓶梅》相较,弹词本《金瓶梅》在形式、内容诸方面均有自身的独特面目,实际上几乎可视为一种另起炉灶的改版《金瓶梅》。实有加以探究之必要。

一、形式

在艺术形式方面,与其它版本相较,弹词本《金瓶梅》的特点主要表现在:

(一)语体形式方面。

弹词本《金瓶梅》的语体形式,既非散文体,亦非纯粹的韵文体,而是一种以韵文为主而又韵、散相间的白话体式。

看第一回中的末尾部分:

西门庆来到所上,只见应伯爵头上戴一顶新盔的玄罗帽儿,身上穿一件半新不旧的天青夹绉纱衫子,脚下丝鞋净袜,坐在上首,下首坐的便是姓谢的谢希大。两个见西门庆出来,一齐立起身来连忙作揖,一同坐下。

(唱)三人见礼坐分宾,家童随即送香茗。略谈几句浮文话,茶毕放杯叙话文。

(小生白)请问二位为什么不见许久?莫非有甚正干么?(副白)不瞒哥说,只两日在着院中李家瞧了个孩子,就是哥这里的二嫂子的侄女儿李桂卿的妹子,叫做桂姐儿,几时不见,不道他就出落的好不标致也!

(唱)胜比当年四美人,尤如月殿女钗裙。现今是个黄花女,(白)昨日向我说,千万要寻一个子弟梳笼他。(唱)至今还是一闺门。

(小生白)吓!有这等事?我们闲空了,同去看看。谢希大说:“哥若去见了,还你欢喜。”……

(小生白)到了出月初三日,我欲寻一个寺院里,写上疏头一个,结拜做了兄弟,到后日彼此扶持,有个靠傍。你两个意下如何?

(唱)二人听说同欢应,难得哥情一片心。西门庆,叫二兄,(小白)不是我料派你们,这结拜的事,(唱)大家各人出些银,三牲福礼须当备,酒席还须备两巡。

(白)应伯爵说:“哥的说话一些也不错。但是众人们多是老鼠尾靶,生疮儿有脓也不多。”(小生白)休得取笑,谁要你多来?谢希大说:“结拜须得十个方好。如今卜志道兄弟没了,却叫谁补才好?”(小生白)吃(引者按:“吃”应为“这”)倒也说的是。随即沉吟了一回,说道:“我闻隔壁子虚花二哥,家财富足振清河。邀他结拜为兄弟,你们意下道如何?”二人听说心欢喜,以后情由关即多。

作者的叙述语与人物语言,都是韵语、散体文相间,也看不出有何种明显的使用规律。当然,韵语部分由于字数所限,文字不能如散体部分之纯粹口语化。全书语体形式大略均同此。

(二)结构形式方面

1、整体结构

在正文之前,弹词本《金瓶梅》尚有如下各部分:内封面,序,总回目,西门庆家人名数,杂录,“绣像第一奇传金瓶梅趣谈”,插图。

(1)内封。

内封题署文字有:“道光壬午镌”(版心框外顶行右起横排),“雅调秘本南词”(框内右起第一行顶格竖),“绣像金瓶梅”(居中竖,字大),“漱芳轩梓”(左下角末行竖)。

(2)序。

序不长,云:“《金瓶》一书,传为凤洲门人之作也,或云即凤洲手。然洒洒洋洋一百回内,其细针密线,每合(引者按:“合”当为“令”之误)观者望洋而叹。今经张子竹坡一批,不特照出作者金针之细,兼使其粉腻香浓,皆各狐穷秦镜、怪窘温犀,无不洞鉴原形。的是浑《艳异》旧手而出之者,信乎为凤洲作无疑也。然后知《艳异》亦淫,以其异而不显其艳;《金瓶》亦艳,以其不异则上觉其滋(引者按:“上觉其滋”当为“止觉其淫”之误)。故悬鉴燃犀,遂使雪月风花、瓶磬昆梳、陈茎落叶诸精灵等物,妆娇逞态,以欺世于数百年间。一旦潜形无地,蜂蝶留名,杏梅争色。竹坡其碧眼胡手,向弄珠客教人生怜悯畏惧必(引者按:“必”当为“心”之误),今后看官,睹西门庆等各色幻物弄影行间,能不怜悯、能不畏惧乎!其视其视(引者按:后一“其视”应为衍文)金莲,当作弊(引者按:“弊”当为“敝”之误)屣观矣。不特作者解颐而谢,觉今天下失一《金瓶梅》添一《艳异编》,岂不大奇?嘉庆二十五年岁次庚辰嘉平月书于吴趋客邸,废闲主人识并书。”

正如前引黄霖先生所言,此序实乃康熙乙亥版《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秦中觉天者谢颐”所作之序。正文全同,仅末署时间及作者等异。康熙乙亥为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距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有135年,而所谓废闲主人者,直接照搬此序,未免可笑。

(3)总回目。

词话本、崇祯本、第一奇书本等各系统《金瓶梅》的回目,本有较大差异。词话本回目双句,七言至九言,对不工,亦乏文采。如第一回“景阳冈武松打虎;潘金莲嫌夫卖风月”,第二回“西门庆帘下遇金莲;王婆贪贿说风情”,既乏文采,而且居然还是七字对八字。崇祯本回目双句,七字或八字,均对仗,文采远胜词话本。如第一回“西门庆热结十弟兄;武二郎冷遇亲哥嫂”,第二回“俏潘娘帘下勾情;老王婆茶坊说技”,对照可知优劣。第一奇书本回目双句,二字,大抵乃从《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之回目中截取各句中文字而成,其中间有改动。如第一回“热结;冷遇”,第二回“勾情;说技”。

而弹词本《金瓶梅传》回目与以上各本均异。其异有二:

首先,卷首总目为单句,多从崇祯本回目截取而有改动,亦有自撰者。如第一回“西门庆热结十弟兄”,取崇祯本第一回回目上句而成;第二回“拜盟插血定名次”,乃自撰。(引者按:“插”为“歃”之误)

其次,正文各回目文字,与卷首总目不符。正文回目亦为单句,每目仅二字(第一百回是四字,是唯一的例外)。如前十回:第一回《热结》,第二回《拜盟》,第三回《遇兄》,第四回《戏叔》,第五回《挑帘》,第六回《茶坊》(引者按:原文漏),第七回《说技》,第八回《做衣》,第九回《幽欢》,第十回《露奸》。

可以看出,正文回目多从卷首总目截取二字,间有改动;亦有另撰者。由于太短,大多难以正确表述原意,有的甚至词不达意不知所云,如第三回《遇兄》,乃从《武松冷遇亲哥嫂》截来,但与原意南辕北辙。又如,第十二回《服毒》,此“服毒”的实际内容乃指潘金莲与王婆毒死武大。词不达意。又第十回与第九十八回重复,均为.《露奸》。等等。

(4)“西门庆家人名数”。

列西门庆家人二十五人姓名。按:此部分抄自第一奇书本《金瓶梅》。

(5)“杂录”。

包括:关于西门庆的《西门庆家人媳妇》,《了鬟》(引者按:“了鬟”应为“丫鬟”);《西门庆淫过妇女》、《意中人》、《外宠》;关于潘金莲的《潘金莲淫过人日》(引者按:“日”应为“目”之误)、《意中人》、《外宠》、《恶姻缘》;《西门庆房屋》。

按:此部分亦抄自第一奇书本《金瓶梅》。

(6)“绣像第一奇传金瓶梅趣谈”。

此所谓“趣谈”,乃是从《金瓶梅》正文中选取六十四句歇后语、谚语、俗语等。

(7)插图。

共24幅。

下入正文。

2、各卷、回结构

(1)各卷结构。

正文分十五卷,一百回,每卷五至七回不等。具体为:

卷之一:第一回至第七回;卷之二:第八回至第十四回;卷之三:第十五回至第二十一回;卷之四:第二十二回至第二十八回;卷之五:第二十九回至第三十五回;卷之六:第三十六回至第四十二回;卷之七:第四十三回至第四十九回;卷之八:第五十回至第五十六回;卷之九:第五十七回至第六十三回;卷之十:第六十四回至第七十回;卷之十一:第七十一回至第七十七回;卷之十二:第七十八回至第八十四回;卷之十三:第八十五回至第九十回;卷之十四:第九十一回至第九十五回;卷之十五:第九十六回至第一百回。

各卷、回均题“绣像金瓶梅传”,比封面多一“传”字。

(2)各回文字结构。

各回开头第一段,均为所谓“唐诗唱句”,但其内容与唐诗无关,而且也与小说内容无关,乃是一段取自戏曲、唱本之类作品的文字。有的是纯韵文,有的是韵文中插入说白。此段文字又大多自有题目,如卷一各回此段题目依次为:《窥浴》、《看春宫》、(第三回缺题)、《闺思》、《花戏名》、《思春》、《戏姣》。

其中可以判定者,第二十一回至第三十二回各回第一段,其所咏之事为传奇《占花魁》事;第三十三回至三十五回,所咏乃传奇《连环计》中貂蝉之事;第四十二回至四十五回,所咏乃南戏《琵琶记》赵五娘之事;第七十六回至第一百回,所咏乃传奇《白蛇传》事。其它多为唱本内容。

以第一回开头段为例,大抵可知其余:

(唐诗唱句)(窥浴)夏日炎炎日正长,薰风吹遍芰荷香。绿阴深处鱼竿隐,画舫游人纳晚凉。穿曲径,绕羊肠,细步行来的美貌郎。恋情人要把佳期赴,潜入花园向绣阁张。但只见,绿棂紧闭纱窗扃,鼻息微闻安息香。睁眼隙中观仔细,却原来,佳人正在浴兰汤。纱罗短袄抛衣架,八幅罗裙放在床。探下了,红纱兜肚银丝链,只见娇嫩的肌肤白似霜。膻胸露出尖尖乳,两瓣红莲晓(引者按:“晓”应为“翘”)一傍。精不过,两滂嫩腿浑如藕,细草茸茸将妙穴藏。酣甜美境含鸡舌,宛如游凫啄水浆。绞罢罗巾轻拭抹,重新换水抹胸膛。揩干五体穿罗裤,正要想,唤婢登楼倾兰汤。轻启双扉心胆骇,呀啐!原来是,冤家大胆入闺房。幸亏得,侍儿不在爹娘远;倘然是,泄露风声起祸殃。才郎所,叫姑娘,我进闺房却不妨。亲是你,爹娘知道难加罪,女婿应该恓(引者按:“恓”应为“栖”)内房。乘机便可成花烛,省得被媒妁冰人作主张,省此财礼便成双。

此种文字,就形式而言,有点像明清白话小说中的“入话”。不过,小说中的“入话”,其内容虽然不是“正话”内容的组成部分,但二者之间总有些内在的联系。弹词本《金瓶梅》各回的这一部分,却是与小说内容完全没有关联。

各回第二段起,方为小说正文。仍以第一回为例示之:

(小生引)消(引者按:“消”应为“潇”)洒风流,声名远振堪夸。枕边虽放几支花,奈无绝色娇娃。(诗曰)酌酒与君上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违笑弹冠。

(白)学生复姓西门,单名庆字,乃山东东平府清河县人氏,爹爹西门达,向在县前开着一个生药铺,积有薄薄家资。不幸双亲俱归泉路。学生才年二十七岁,发妻陈氏,亡故三载,现今续娶清河左卫吴千户之女月英为继室。前妻所生一女,名唤掌珠,从幼许配与东京八十万禁军杨提督的亲家陈洪的儿子陈敬济为室,尚未过门。这也不在话下。

(唱)我是清河首富笑推尊,娇妻美妾共成群。虽有姣姬三个在,奈何不称学生心。因此上,东家歌笑红颜醉,又向西邻伴锦裙。红楼翠馆时常乐,那个裙钗不奉承。

(白)近来结识了几个好朋友,第一个最相契的,姓应名伯爵字光侯,乃是开绸缎铺应员外的第二个儿子,只因落了本钱,跌落下来,专在本司三院帮嫖贴食,故而相契;第二个姓谢名希大字子纯;一个叫祝实念表字贡诚,一个叫孙天化表字伯脩,一个叫吴典恩,一个叫云理守表字非去,一个叫常时节表字坚初,一个叫卜志道,一个叫白赉光表字光汤,以上九人连我十人,甚是契厚。

(唱)我下无弟、上无兄,结识相知十弟兄。终日里、寻花问柳无穷乐,谁不趋奉区区大富翁。惟有一装(引者按:“装”应为“桩”)不足据:尚无接代后嗣宗。

(白)那一天西门庆在家闲坐,对着吴月娘说:“今日九月廿五了,出月初三日,却是我兄弟们的会期,到那日,也少不得要整两桌齐整酒席,还要叫两个唱的姐儿,要去玩耍一天。烦娘子与我料理料理。”(正旦白)相公阿,

(唱)你虽然不是宦门风,薄薄名分一个小富翁。与这些、帮闲无习为朋友,终日薰薰如梦中。况且你、卓氏二房生有病,因何却不放于胸?

(小生白)哈哈哈!娘子的说话可不好笑!依你说起来,这些兄弟们多不是好人。别的到也罢了,这个应二哥,为人本心又好,又知趣着人,使着他,没有一个不依顺的,做事又十分停当。就是那谢子纯这个人,也不为过,乃是个伶俐能事的好人。我如今有个道理在此,到了会期,都结拜为兄弟罢,到明日也有个靠傍。

(唱)月娘听了笑吟吟,结义交朋是正经,(白)但是这些人,(唱)一般多是贫穷汉,只怕靠傍之言万不能。今君豪富常来往,若是家贫各自分。常言道,画虎画龙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又说道,锦上添花千个有,雪中送炭并无人。

其余各回正文文字均如此,皆为唱、白相间,略具戏曲形式,但无曲牌之类。而其中的说白部分,时有将作者的叙述语(表白)和人物的语言(对白、独白)相混的现象,如上例中,“(白)那一天西门庆在家闲坐,对着吴月娘说”一句,乃是作者的表白,其余各“白”都是人物的对白和独白。唱词亦间有此种情况,如上例中“(唱)月娘听了笑吟吟”是作者的表述,其余各“唱”都是人物的韵文体语言。

二、正文内容

若仅就小说故事基本梗概而言,弹词本《金瓶梅》与其它系统版本尚无根本区别。但具体文字内容,则有巨大差异。

(一)完全是自出机杼、另起炉灶的文字表述。

(二)对全书内容加以浓缩,篇幅比之其它系统版本大为缩小。

道光壬午版弹词本《金瓶梅传》,正文共1283面,半叶10行,每行20字,各句之间虽无断句标点标志,但大抵都空一格。即使全以满格计,全书正文亦不超过26万字。其它版本正文篇幅远超此数。如词话本,山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出的《绘图本金瓶梅词话》,乃是一种删节本,连每回开头的开篇词、大段“入话”及文中诗词等都删去了,其版权页还注明字数为90万。崇祯本、第一奇书本也大同小异。也就是说,虽然都是一百回,但弹词本《金瓶梅传》的正文篇幅,大约只有其它版本的三分之一强。

(三)故事情节多有调整。

例如:1、《金瓶梅》大受诟病的性描写,在其它几种版本系统中,其程度、分量都差不多;但在弹词本中,却是大加收敛,基本上都是点到为止,没有其它几种版本系统那种过多过滥的蓄意细细刻画。何以如此?原因大约有几点:

其一:文体所限。因为韵散相间、以韵文为主的文体形式,不甚适宜于对细节铺开刻画渲染。

其二:功能所限。既是弹词的形式,那么极有可能会被艺人拿去演唱。而过于露骨的性场面细节描写,在大庭广众之中是不宜公然宣讲的。

其三:篇幅可能也是一个原因。因为“弹词本”的篇幅远逊于其他版本系统,所有的故事情节都必须做出删减浓缩,性描写部分也应如此。

此外,可能与改写者的文学主张也有关系。

2、故事发展顺序有调整。

例如,西门庆纵欲身亡,吴月娘随即生了遗腹子孝哥。这一情节,“词话本”、“绣像批评本”、“第一奇书本”均在第七十九回,距全书结束尚有二十一回。而在“弹词本”中,这一情节发生在第九十八回《产子》,全书此后仅剩两回。

又如武松杀潘金莲及王婆的情节,“词话本”、“绣像批评本”、“第一奇书本”均在第八十七回。而“弹词本”中,这一情节被置于最末一回(第一百回),等等。

3、人物结局安排有改变。

例如西门庆的女婿、潘金莲的情夫陈敬济就是。在“词话本”等几种版本系统中,陈敬济于西门庆死后,因与潘金莲通奸事发,被吴月娘赶出家门,而又勾搭上已嫁为守备夫人的庞春梅,同时又与韩爱姐等女子有染。后来受到守备府虞候张胜的舅子泼皮刘二欺负,遂与庞春梅商量整治张胜,被张胜得知,持刀闯入府中,将陈敬济杀死。而张胜又被另一虞候李安当场擒获,遭周守备乱棍打死。

在“弹词本”中,陈敬济非被杀,张胜亦不死:潘金莲与陈敬济通奸怀孕堕胎,为人所知,被吴月娘赶出西门家,潘被卖与王婆,陈则往东京筹钱欲赎取潘金莲。武松遇赦回来,杀潘金莲及王婆。“守备府张胜、李安拿着一百两银子来到王婆家,看见王婆、金莲俱已被武松杀死,二人回报周爷”;陈敬济筹得银子返来,得知潘金莲已死,“他途路往来辛苦,未免受了些风霜;又为金莲被武松杀死心中若(引者按:“若”应为“苦”)泣忧闷,不竟(引者按:“竟”应为“禁”)害起病来,不上数天,呜呼哀哉了。”

4、人物姓名亦有变动。

例如西门庆妻子、女儿的姓名就是。“词话本”中,这两个人物初次出现时有姓无名。“绣像批评本(崇祯本)”则道:“这西门大官人先头浑家陈氏早逝,身边只生得一个女儿,叫做西门大姐,就许与东京八十万禁军杨提督的亲家陈洪的儿子陈敬济为室,尚未过门。只为亡了浑家,无人管理家务,新近又娶了本县清河左卫吴千户之女填房为继室。这吴氏年纪二十五六,是八月十五生的,小名叫做月姐,后来嫁到西门庆家,都顺口叫他月娘。”但“弹词本”中,西门庆自己介绍说:“学生复姓西门,单名庆字,……发妻陈氏,亡故三载,现今续娶清河左卫吴千户之女月英为继室。前妻所生一女,名唤掌珠,从幼许配与东京八十万禁军杨提督的亲家陈洪的儿子陈敬济为室,尚未过门。”西门大姐成了西门掌珠,吴月姐或吴月娘成了吴月英。

三、几点结论

(一)此本作者(改写者)未知何人(可能就是作序的“废闲主人”)。从行文看,此君长于撰写通俗唱词,而文字功底、学问根底不是很深,叙事立场时见紊乱(作者表述方式与人物语言表达方式相混)。可能是说书艺人中文化水平较高者一类人物,但该版本是作为书场演唱的底本这一点应是确凿无疑的。书中错别字、漏字甚多,不过不能肯定是作者之误还是雕刻校对者之误。而选择《金瓶梅》这样一部具有道德争议的小说进行弹词改编且对公众讲唱,其文化行为本身无疑是对于现有的弹词小说研究具有很大的探索意义。以弹词本中的“唐诗唱词”为例,除去套用传奇和南戏名作的故事入诗之外,其余用于“入话”的诗歌有许多具有情色成分,这对于以女性为主的弹词讲唱模式不啻是一种道德挑战。笔者认为此本尚有深入研究之极大空间,本文不过抛砖引玉而已。

(二)此本与现今学界认可之“词话本”、“绣像批评本(崇祯本)”、“第一奇书本”三种《金瓶梅》版本系统均有极大差异,完全可以独立于三种之外,而成为第四种版本系统。由于当今学界对弹词的文体界定问题尚有争议,尽管已有越来越多学者倾向于认可弹词是一种特殊体式的章回小说,但在现有的《金瓶梅》小说版本的研究中,仍秉持着传统的“三系统六版本”论 ① ,从而忽视了清代以来同时作为俗文学一脉下的弹词小说这样一种“韵文体长篇小说”,这对于弹词文体是一种不公允的评价。而未将弹词本《金瓶梅》纳入《金瓶梅》小说的研究体系之中,也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另外一方面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弹词本的文字水平不高,遂使得研究者们将其弃置于旁,在这两个因素的共同作用下,造成了此一研究范围的“灯下黑”缺憾。

(三)此系统的具体版本,除了现藏日本的道光壬午刻本之外,不知国内是否还有别的版本 ② 。若有,能将其校勘出版以供研究,将是一件功德之事;即使仅仅将道光壬午刻本出版,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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