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金瓶梅(200)杨光彦作当面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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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春梅自从来吴月娘家赴席之后,因思想陈敬济,不知流落在何处。归到府中,终日只是卧床不起,心里头没好气。守备察知其意,说道:“只怕思念你兄弟,不得其所。”一面叫张胜、李安来,分付道:“我一向委你寻你奶奶兄弟,如何不用心找寻?”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054.html

二人告道:“小的一向找寻来,但是找遍了也找不到下落,已回了奶奶话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054.html

守备道:“限你二人五天之内必须找到,若找寻不着,讨分晓。”这张胜、李安领了钧语下来,都带了愁颜。沿街绕巷,各处留心,找问不题。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054.html

话分两头。单表陈敬济自从守备府中打了出来,欲投宴公庙。又听见人说师父任道士死了,就害怕不敢回庙里了,又没脸儿见杏庵老人了,只能白天继续要饭,夜晚间还钻入冷铺中存身。这一天,也是该当有事,敬济正在街上站立,只见铁指甲杨大郎,头戴新罗帽儿,身穿白绫袄子,骑着一匹驴儿,一个小厮跟随,正从街心走过来。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054.html

敬济认得是杨光彦,便向前一把手,把嚼环拉住,说道:“杨大哥,一向不见。自从清江浦把我半船货物偷拐走了,我好意往你家问,反吃你兄弟杨二风拿瓦楔钻破头,赶着打上我家门来。今日弄的我一贫如洗,你是会摇摆受用。”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054.html

那杨大郎见陈敬济已自讨吃,便佯佯而笑,说:“今日晦气,出门撞见瘟死鬼,就你这饿不死贼花子,那里能讨半船货?我拐了你的,你不撒手?须吃我一顿马鞭子。”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054.html

敬济便道:“我如今穷了,你有银子,与我些盘缠。不然,我就到处嚷嚷这个事去。”杨大郎见他不放,跳下驴来,向他身上抽了几鞭子。喝令小厮:“把这该死的叫花子给我弄走!”那小厮使力把敬济推了一交,杨大郎又向前踢了几脚,踢打的敬济怪叫。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054.html

须臾,围了许多人。旁边闪过一个人来,青高装帽子,勒着手帕,倒披紫袄,白布裤子,光着两条腿,趿着蒲鞋,生的阿兜眼,扫帚眉,料绰口,三须胡子,面上紫肉横生,手腕横筋竞起。吃的楞楞睁睁,提着拳头,向杨大郎说道:“你这位哥好不近情理,他年少这般贫寒,你只顾打他怎的?自古嗔拳不打笑脸人,他又不曾伤犯着你。你有钱,看平日相交,就给他些;没钱也就罢了,如何只顾打他?自古路见不平,也有向灯向火。”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054.html

杨大郎说:“你是不知道,他赖我拐了他半船货,量他这穷样,那有半船货物?”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054.html

那人道:“想必他当时也是有根基人家娃娃,难道他天生就这般穷来?阁下天生就是这般有钱?老兄依我,你有银子与他些盘缠罢。”那杨大郎见那人说了,袖内汗巾儿上拴着四五钱一块银子,解下来递与敬济,与那人举一举手儿,上驴子扬长去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054.html

敬济地下扒起来,抬头看那人时,不是别人,却是旧时同在冷铺内,和他一铺睡的土作头儿飞天鬼侯林儿。近来领着五十名人,在城南水月寺晓月长老那里做工,起盖伽蓝殿。因一只手拉着敬济说道:“兄弟,刚才若不是我拿几句言语讥犯他,他肯拿出这五钱银子与你?那贼也就是照我说的做,他若不照我说的做,好不好吃我一顿好拳头。你跟着我,咱往酒店内吃酒去来。”到一个食荤小酒店,案头上坐下,叫量酒:“拿四碗嗄饭,两大壶酒来。”

不一时,量酒摆下小菜嗄饭,四盘四碟,两大坐壶时兴橄榄酒。不用小杯,拿大磁瓯子,因问敬济:“兄弟,你吃面吃饭?”

量酒道:“面是温面,饭是白米饭。”

敬济道:“我吃面。”须臾,掉上两三碗温面上来。侯林儿只吃一碗,敬济吃了两碗。然后吃酒。

侯林儿向敬济说:“兄弟,你今日跟我往坊子里睡一夜,明日我领你城南水月寺晓月长老那里,修盖伽蓝殿,并两廊僧房。你哥率领着五十名做工。你到那里,不要你做重活,只抬几筐土儿就是了,也算你一工,讨四分银子。我外边还租着一间房子,晚上咱两个就在那里歇,做些饭打发咱的人吃。把门你一把锁锁了,家当都交与你,好不好?强如你在那冷铺中,替花子摇铃打梆,这个还像些样儿。”

敬济道:“若是哥哥这般下顾兄弟,可知好哩。不知这工程做的长远不长远?”

侯林儿道:“才做了一个月。这工程做到十月里,不知完不完。”两个说话之间,你一钟,我一盏,把两大壶酒都吃了。量酒算帐,该一钱三分半银子。

敬济就要拿出银子来秤,侯林儿推过一边,说:“傻兄弟,莫不教你出钱?哥有银子在此。”一面扯出包儿来,秤了一钱五分银子与掌柜的。还找了一分半钱,然后搭伏着敬济肩背,同到坊子里,两个在一处歇卧。二人都醉了。这侯林儿晚夕干敬济后庭花,足干了一夜。亲哥、亲达达、亲汉子、亲爷,口里无般不叫将出来。

到天明,同往城南水月寺。果然寺外侯林儿租下半间房子,里面烧着炕柴,早也买下许多碗盏家活。早辰上工,叫了名字。众人看见敬济,不上二十四五岁,白脸子,生的眉目清俊,就知是侯林儿兄弟,都乱调戏他。

先问道:“那小伙子儿,你叫甚名字?”

陈敬济道:“我叫陈敬济。”

那人道:“陈敬济,可不由着你就挤了。”

又一人说:“你恁年小小的,怎干的这营生?捱的这大扛头子?”

侯林儿喝开众人,骂:“怪花子,你只顾奚落他怎的?”一面散了锹镢筐扛,派众人抬土的抬土,和泥的和泥,打杂的打杂。

原来晓月长老,教一个叶头陀做火头,造饭与各作匠人吃。这叶头陀年约五十岁,一个眼瞎,穿的破破烂烂的,也不会看经,只会念佛,善会麻衣神相。众人都叫他做叶道。一日做了工下来,众人都吃完了饭,也有闲坐的,卧的,也有蹲着的。只见敬济走向前,问叶头陀讨茶吃。这叶头陀只顾上上下下看他。

内有一人说:“叶道,这个小伙子儿是新来的,你相他一相。”

又一人说:“你相他相,倒相个兄弟。”

一个说:“倒相个二尾子。”

叶头陀教他近前,端详了一回,说道:“色怕嫩兮又怕娇,声娇气嫩不相饶。老年色嫩招辛苦,少年色嫩不坚牢。只吃了你面皮嫩的亏,一生多得阴人宠爱。八岁十八二十八,下至山根上至发,有无活计两头消,三十印堂莫带煞。眼光带秀心中巧,不读诗书也可人,做作百般人可爱,纵然弄假又成真。休怪我说,一生心伶机巧,常得阴人发迹。你今多大年纪?”

敬济道:“我二十四岁。”

叶道道:“亏你前年怎么过来,吃了你印堂太窄,子丧妻亡,悬壁昏暗,人亡家破;唇不盖齿,一生惹是招非;鼻若灶门,家私倾散。那一年遭官司口舌,倾家散业,见过不曾?”

敬济道:“都见过了。”

叶头陀道:“只一件,你这山根不宜断绝。麻衣祖师说得两句好:'山根断兮早虚花,祖业飘零定破家。'早年父祖丢下家业,不拘多少,到你手里,都了当了。你上停短兮下停长,主多成多败,钱财使尽又还来。总然你久后营得家计,犹如烈日照冰霜。你如今往后,还有一步发迹,该有三妻之命。克过一个妻宫不曾?”

敬济道:“已克过了。”

叶头陀道:“后来还有三妻之会,但恐美中不美。三十上,小人有些不足,花柳中少要行走。”

一个人说:“叶道,你相差了,他还与人家做老婆,那有三个妻来?”众人正笑做一团,只听得晓月长老打梆了,各人都拿锹镢筐扛,上工做活去了。如此者,敬济在水月寺,也做了约一月光景。

这一天,三月中旬天气,敬济正与众人抬出土来,在山门墙下,倚着墙根,向日阳蹲踞着捉身上虱子。只见一个人,头带万字头巾,身穿青窄衫,紫裹肚,腰系缠带,脚穿扁靴,骑着一匹黄马,手中提着一篮鲜花儿。见了敬济,猛然跳下马来,向前深深的唱了诺,便叫:“陈舅,小人到处找你,你老人家原来在这里。”

倒吓了敬济一跳。连忙还礼不迭,问:“哥哥,你是那里来的?”

那人道:“小人是守备周爷府中亲随张胜,自从舅舅府中官事出来,奶奶是一直不太好,直到如今,老爷使小人到处寻找,不知在这里。今早不是俺奶奶使小人到外庄上,折取这几杂芍药花儿,打这里经过,怎得看见你老人家在这里?一来也是你老人家际遇,二者小人有缘。不用犹豫,赶快上马,我跟你老人家往府中去。”那众做工的人看着,面面相觑,不敢做声。这陈敬济把钥匙递与侯林儿,骑上马,张胜紧紧跟随,径往守备府中来。正是:良人得意正年少,今夜月明何处楼?有诗为证:白玉隐于顽石里,黄金埋在污泥中。今朝贵人提拔起,如立天梯上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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