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应伯爵收了银子之后,又拿了十五两银子去了西门庆家。到底干什么去了呢?咱们接着往下说。
他来到西门庆家里,西门庆还未回家呢。应伯爵来到厅上,只见书童正从西厢房书房内出来,说让应二爹先坐,并且让画童儿后边拿茶去,画童跟没听着似的,站哪儿不动弹,于是书童就说道:“我让你给应二爹拿茶,你不动,你可在这等着。等爹来家,你看我说不说!”于是画童就上后头拿茶去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069.html
伯爵便问:“你爹从衙门里面还没回来?”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069.html
书童道:“刚才让小厮去回了,说爹衙门散了,他和夏老爹出去拜客去了。应二爹找爹有什么事儿吗?”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069.html
伯爵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069.html
书童道:“二爹前日说的韩伙计那事,爹昨日到衙门里,把那伙人都打了收监,明日做文书还要送问他。”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069.html
说到这里应伯爵便将书童拉到僻静处,和他说:“如今还有一件事儿,就是那火人的家属听见要把他们的孩子都送官,都害怕了。这不昨天晚上到我家哭哭啼啼,再三跪着央及我,教我对你爹说。我想我已是替韩伙计说在前面了,那又怎么好管他们呢,这不是惹的韩伙计怪罪吗?我这实在没辙了,教他四家出了这十五两银子,你看,你到时候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你爹说说,看怎么能将就着就给他们放了吧。”说完便向袖中取出银子来递与书童。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069.html
书童打开看了,大小四锭零四块。说道:“应二爹就看在您的份上,让他们再拿五两银子过来,小的就替他说去,就这还不知爹肯不肯呢。昨日吴大舅亲自来和爹说了,爹都不依。小的跳蚤大的脸儿——能有多大面子呀!实话对二爹说,这点银子,我可不敢自己都要了,弄不好我还得自己垫钱在里头呢,这事儿我得先转达官哥他娘,也就是我瓶姨,绕个弯儿替他说,这事儿才能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069.html
伯爵道:“既然如此,等我和他说。你好歹替他上心些,他后晌些来讨回话。”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069.html
书童道:“您放心吧应二爹,但爹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要不您让他们明天早晨过来。”说毕,伯爵去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069.html
这书童把银子拿到铺子里,留下一两五钱来,教人买了一坛金华酒,两只烧鸭,两只鸡,一钱银子鲜鱼,一肘蹄子,二钱顶皮酥果馅饼儿,一钱银子的搽穰卷儿,送到来兴儿屋里,央及他媳妇惠秀替他整理,安排端正。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069.html
那一天,潘金莲不在家,从一大早就坐轿子去潘姥姥家过生日去了。书童便让画童儿用方盒把这些东西打好了先拿到李瓶儿房中,然后又提了一坛金华酒进去。
李瓶儿便问:“这事哪来的东西?”
画童道:“是书童哥送来孝敬娘的。”
李瓶儿笑道:“贼囚!他为何孝敬我呀?”
过了一会儿,书童儿进来,见瓶儿在描金炕床上,引着玳瑁猫儿给官哥玩呢。因说道:“贼囚!你送了这些东西来给谁吃呀?”那书童只是笑。
李瓶儿道:“你不说话,光跟那笑是什么意思?”
书童道:“小的不孝顺娘,再孝顺谁!”
李瓶儿道:“贼囚!你平白好好的,怎么孝顺我来了?你要是不说明白,那我不吃。”
那书童把酒打开,菜蔬都摆在小桌上,教迎春取了把银素筛了来,倾酒在钟内,双手递上去,跪下说道:“娘,您先吃了,小的再对娘说。”
李瓶儿道:“你有什么事儿,先和我说,说了我才吃。你要是不说,你就是跪一百年,我也是不吃。”又道:“你起来说。”
那书童于是把应伯爵替他们说人情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他因为先替韩伙计说了,便不好再来说,就央及小的过来先跟娘说一声。要是爹问,娘可千万别说是小的说的,您就说是花大舅那边派人来说。小的写下个帖儿在前边书房内,只说是娘给小的,回头给爹看了。娘再美言几句。况且昨日衙门里爹都打过他们了,让爹胡乱做个处断,放了他们得了。”
李瓶儿笑道:“原来是这么个事儿!不打紧,等你爹来家,我和他说就是了。你平白整治这些东西来做什么?”又道:“贼囚!你是收了人家的礼了吧。”
书童道:“不瞒娘说,他送了小的五两银子。”
李瓶儿道:“贼囚!你倒且是会排铺赚钱!”于是不吃小钟,旋教迎春取了个大银衢花杯来,先吃了两钟,然后也回斟一杯与书童吃。
书童道:“小的不敢吃,吃红了脸,一会爹看见没法说。”
李瓶儿道:“有什么可说的,我赏你吃,怕什么!”
于是书童磕了头起来,把一大杯酒一口干了。李瓶儿把各样嗄饭拣在一个碟儿里,教他吃。书童一连陪李瓶儿吃了两大杯,怕脸红就不敢吃,就出来了。
到了前边铺子里,还剩了一半点心嗄饭,摆在柜上,又打了两提坛酒,请了傅伙计、贲四、陈敬济、来兴儿、玳安儿。众人都一阵风卷残云,吃了个净光。就忘了教平安儿吃。
那平安儿坐在大门口,把那小嘴嘟囔着。不想西门庆大概后晌的时候从外边回来了,平安看见也不说。那书童听见喝道之声,慌的赶紧收拾东西,两三步奔到厅上,给西门庆接衣服。
西门庆便问:“今天有没有人来到咱家呀?”
书童道:“没人来。”
于是西门庆脱了衣服,摘去冠帽,带上巾帻,走到书房内坐下。书童儿取了一盏茶来递上,西门庆呷了一口放下。因见他面带红色,便问:“你脸红红的,是不是在哪里吃酒了?”
这书童就从桌上砚台下取出一纸柬帖给西门庆瞧,说道:“这是六娘叫小的到房里,给小的的,说是花大舅那里送过来的。六娘教小的接着给爹瞧。因赏了小的一盏酒吃,不想脸就红了。”
西门庆把帖观看,上写道:“犯人车淡四名,乞青目。”看了,递与书童,吩咐:“放在我书箧内,教答应的明日衙门里禀我。”书童一面接了放在书箧内,又走在旁边侍立。
西门庆见他吃了酒,脸上透出红白来,红馥馥唇儿,露着一口糯米牙儿,如何不爱。于是淫心辄起,搂在怀里,两个亲嘴咂舌头。那小郎口噙香茶桂花饼,身上薰的喷鼻香。西门庆喜欢的不得了,就嘱咐他:“我的儿,你要少要吃酒,只怕吃糟了你的脸。”
书童道:“爹,小的知道了。”这两人正在书房里还了呢。忽然一个青衣人,骑了一匹马,走到大门首,跳下马来,向守门的平安作揖,问道:“请问这里是问刑的西门庆老爹家吗?”
那平安儿因书童不请他吃东东西,把嘴头子撅着,正没好气,半天不答应人家。那人只好站在旁边,说道:“我是帅府周老爷差来,送转帖与西门老爹看。明日与新平寨坐营须老爹送行,在永福寺摆酒。也有荆都监老爹,掌刑夏老爹,营里张老爹,每位分资一两。迳来报知,受累门上哥给禀报进去,小人还等回话。”
一听是官府上的事儿,平安就拿着转帖进到了后边,打听西门庆在花园书房内,走到里面,转过松墙,只见画童儿在窗外台基上坐的,见了平安摆手儿。那平安就知西门庆与书童干那不急的事,悄悄走在窗下听觑。半日,听见里边气呼呼,跐的地面一片声响。
西门庆叫道:“我的儿,你把身子调正点,休要动。”
就半日没听见动静。只见书童出来,给西门庆舀水洗手,看见平安儿、画童儿在窗子下站立,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咬着嘴唇就往后边去了。平安拿转帖进去,西门庆看了,吩咐道:“后边问你二娘讨一两银子,教你姐夫封了,给他送过去就行了。”平安儿应诺去了。
书童拿了水来,西门庆洗毕手,回到李瓶儿房中。李瓶儿便问:“你吃不吃酒?我教丫头筛酒给你吃。”
这会西门庆看见桌子底下放着一坛金华酒,便问:“这是哪里来的?”
李瓶儿不好说是书童儿买进来的,就只说:“我一时要想些酒儿吃,于是让小厮街上买了这坛酒来。打开就吃了两钟,就懒的吃了。”
西门庆道:“阿呀,前头放着酒,你又拿银子买!前日我赊了丁蛮子四十坛河清酒,丢在西厢房内。你要吃,教小厮拿钥匙去取就行了。”
李瓶儿还有头里吃的一碟烧鸭子、一碟鸡肉、一碟鲜鱼都没动,又教迎春安排了四碟小菜,切了一碟火薰肉,放下桌儿,在房中陪西门庆吃酒。西门庆也不问这些饭菜都是哪来的,可见平常家里吃的都是这些东西,西门庆喝酒喝到一般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就问李瓶儿:“头里书童拿的那帖儿是你给他的?”
李瓶儿道:“那帖是门外花大舅派人送来的,想教你饶了那伙人。”
西门庆道:“前天吴大舅来说这个事,我就没依这个事。若不是你来说情,我定要把这起光棍给送到官府审问他们。既然是花大舅说情,我明日到衙门里,把他们没人打一顿放了得了。”
李瓶儿道:“怎么还打他们呢?打的那雌牙露嘴的,像什么样啊!”
西门庆道:“你知道什么呀,衙门是这等衙门,我管他雌牙不雌牙。还有比他娇贵的呢。”
李瓶儿道:“我的哥哥,你做这刑名官,早晚公门中与人行些方便儿,也积点阴德,别的不打紧,就当给咱这官哥积点德了。”
西门庆道:“是呀,说的是这么个道理!”
李瓶儿道:“你到明天,也要少拶打人,得将就将就些儿,那里不是积福处。”
西门庆道:“我这也是秉公办事,是不能太怜悯他们的。”
西门庆和李瓶儿两个正饮酒中间,只见春梅掀帘子进来。见他两腿压着腿儿吃酒,说道:“爹,你们就知道自己在那吃酒,都这么晚了也不找个小厮去接接娘去?现在只有来安儿一个跟着轿子,这隔门隔户,只怕回来晚了,你还真放的下心!”
西门庆见他花冠不整,云髩蓬松,便满脸堆笑道:“小油嘴儿,我猜你刚睡醒吧。”
李瓶儿道:“你头上挑线汗巾儿跳上去了,还不往下拉拉!”因让他:“这金华酒可甜了,你也坐下吃钟酒吧。”
西门庆道:“春梅,你坐下来吃点酒,我让小厮去接你娘去。”那春梅一手按着桌儿且兜鞋,因说道:“我才睡起来,心里恶拉拉,懒待吃。”
西门庆道:“小油嘴,你既然来了,就多少喝一口,这就好喝着呢。”
李瓶儿道:“反正今天你娘不在,你就吃上一钟儿怕什么呀?”
春梅道:“六娘,你老人家自己喝吧,我是打心眼里不想吃,俺娘在家不在家又怎的?就是娘在家,遇着我心里不耐烦,他让我,我也不吃。”
西门庆道:“你不吃,喝口茶儿罢。我使迎春前头叫个小厮,接你娘去。”
因把手中吃的那盏木樨芝麻薰笋泡茶递给他。那春梅似有如无,接在手里,只呷了一口,就放下了。说道:“你不要教迎春叫去。我已叫了平安儿在这里,他还大些。”
西门庆隔窗就叫平安儿。平安在外边答应道:“小的在这里伺候。”
西门庆道:“你要是去了,谁看大门?”
平安道:“小的让棋童儿在门上。”
西门庆道:“既如此,你快拿个灯笼去接你娘去吧。”
平安儿于是拿了灯笼来迎接潘金莲。迎到半路,只见来安儿跟着轿子从南边来了。两个轿夫他都认识,一个叫张川儿,一个叫魏聪儿。他便走向前一把手拉住轿扛子,说道:“小的来接娘来了。”
金莲就叫平安儿问道:“是你爹使你来接我的?还是谁使你来?”
平安道:“爹倒没让我来!是春梅姐让小的接娘来了。”
金莲道:“你爹想必还在衙门里没来家吧。”
平安道:“怎么会没来家?外边拜了人,后晌就来家了。在六娘房里,和六娘喝酒呢。若不是春梅姐叫了小的进去,催逼着拿灯笼来接娘,那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小的见来安一个跟着轿子,又小,只怕来晚了,路上不方便,须得个岁数大点的来接才好,小的才来了。”
金莲又问:“你来的时候,你爹在那里?”
平安道:“小的来时,爹还在六娘房里吃酒哩。春梅姐问了爹,才打发了小的来的。”
金莲听了,在轿子内半天没言语,冷笑着骂道:“这贼强人,是不是当我死了。在那淫妇屋里睡起长觉来了。到明日,你那尿胞种要浇灌就早点浇灌,当心误了时间,以后死了就浇灌不成了。张川儿你在这里听着,也没别人。你李瓶儿脚踏千家门、万家户,谁知道是从哪尿出来的孩子,还拿整匹绸缎尺头裁衣裳给他穿?你家就是再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呀?”
张川儿接过来道:“娘,可不是怎的,这事你老人家不说,小的也不敢说,这的确是使不的。况且这样对官哥也不好。花麻痘疹还没见出,孩子那就容易养活大了?去年东门外一个大庄屯里人家,老头都六十岁了,守着祖父留下的屋子,手里的银子也是多的是,可以说的牛马成群,米粮无数,丫鬟侍妾成群,穿袍儿的身边也有十七八个。但是就没个儿子。他在东庙里打斋,西寺里修供,舍经施像,那里没求到?不想他第七个房里,还真给生了个儿子,喜欢的了不得。也像咱当家的一般,成日如同掌上明珠一般,锦绣窝儿里抱大。糊了三间雪洞儿的房,买了四五个养娘扶持。成天的见个风也不行,那晓得才三岁,就因为出痘疹死了。休怪小的说,倒是泼丢泼养的还好。”
金莲道:“还泼丢泼养?这恨不得成天用金子儿裹着他呢!”
平安道:“小的还有桩事想对娘说。小的要是不说,到明日娘打听出来,又该说小的不是了。便是韩伙计说的那伙人,爹衙门里都夹打了,收在监里,要问罪呢。
今天早上应二爹来了和书童儿鬼鬼祟祟的说了半天,想必受了几两银子,一大包子拿到铺子里,就凿了二三两。买了许多东西嗄饭,在来兴屋里,教他媳妇子整治了,端到六娘屋里,又买了两瓶金华酒,先和六娘吃了。又走到前边铺子里,和傅二叔、贲四、姐夫、玳安、来兴众人打伙儿,直吃到爹来家时分才散了。”
金莲道:“那他们就在那吃,就没叫上你一块吃点?”
平安道:“他还能让小的?好个大胆的蛮奴才!他把娘都不放在心上。这可不该小的说,还是爹惯怀了他,爹先先前还和他在书房里干那龌龊营生。况且他以前在县里当过门子,什么事儿不知道?爹若不早把那蛮奴才打发了,到明日咱这一大家子都没好。”
金莲问道:“在你六娘屋里吃酒,吃了多长时间?”
平安儿道:“吃了老半天。小的看见他吃的脸儿通红才出来。”
金莲道:“你爹来家,就不说一句儿?”
平安道:“爹也开不了口,爹能说什么!”
金莲骂道:“这个贼没廉耻的昏君强盗!卖了儿子招女婿,彼此腾倒着做。”嘱咐平安:“等他再和那蛮奴才在那里干这龌龊营生,你就来告我说。”
平安道:“娘吩咐,小的知道。今天跟你说的这些,娘也只放在心里就行了,千万别透漏出小的一个字啊。”于是跟着轿子,直说到家门口。潘金莲下了轿,先进到后边拜见月娘。
月娘道:“你才住了一夜,怎么就匆忙的回来了?”
金莲道:“俺娘要留我住。但是他又招了俺姨那里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儿在家过活,都挤在一个炕上,谁跟那住啊!又恐怕隔门隔户的,就叫我回来了。俺娘多多上复姐姐:多谢重礼。”于是拜毕月娘,又到李娇儿、孟玉楼众人房里,都拜了。
回到前边,打听西门庆在李瓶儿屋里说话,就径直过来拜李瓶儿。李瓶儿见他进来,连忙起身,笑着迎接进房里来,说道:“姐姐来家早,请坐,吃钟酒儿。”教迎春:“快拿座儿与你五娘坐。”
金莲道:“今天我偏了杯,重复吃了两次席儿,我就不坐了。”说着,扬长抽身就去了。
西门庆道:“好奴才,胆子月忒大了吧,来家也不拜拜我?”
那金莲接过来道:“我拜你?你还没休来那福呢。奴才不大胆,什么人大胆!”
看官听说:潘金莲这几句话,分明讥讽李瓶儿,说他先和书童儿吃酒,然后又陪西门庆,岂不是双席儿,那西门庆怎晓得就理。正是:情知语是针和丝,就地引起是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