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一天三伏天气,西门庆在家中聚景堂上大卷棚内,赏玩荷花,避暑饮酒。吴月娘和西门庆俱坐在上位,众妻妾以及西门大姐都在两边列坐,春梅、迎春、玉箫、兰香,四个家乐在两边弹唱。
当时的酒席是怎样的场景呢?但见:盆栽绿草,瓶插红花。水晶帘卷虾须,云母屏开孔雀。盘堆麟脯,佳人笑捧紫霞觞;盆浸冰桃,美女高擎碧玉斝。食烹异品,果献时新。弦管讴歌,奏一派声清韵美;绮罗珠翠,摆两行舞女歌儿。当筵象板撒红牙,遍体舞裙铺锦绣。消遣壶中闲日月,遨游身外醉乾坤。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109.html
众妻妾正饮酒呢,结果喝着喝着,中间不见了李瓶儿。月娘就问绣春说道:“你娘去屋里干什么呢?”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109.html
绣春道:“我娘说肚子疼,自己回屋了,在床上歪着呢!”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109.html
月娘道:“还不快去对你娘说去,别老歪着,来这一块热闹热闹”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109.html
西门庆便问月娘:“怎么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109.html
月娘道:“李大姐忽然说肚里疼,回房里躺着呢。我就让小丫头请他去了。”因向玉楼道:“李大姐七八临月,只怕搅撒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109.html
潘金莲道:“大姐姐,他那里是这个月呀?他应该是八月里孩子,还早着呢!”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109.html
西门庆道:“既是早着呢,那就请个丫头把你六娘请过来一块热闹热闹,听会儿曲儿。”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109.html
没过一会儿,李瓶儿就过来了。月娘说:“刚才听说你肚子疼,只怕是着凉了,你吃上钟热酒,一会儿就好了。”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109.html
不一会儿,各人面前斟满了酒。西门庆吩咐春梅:“你们给我唱一个‘人皆畏夏日’我听。”那春梅等四人就唱了一曲“人皆畏夏日”。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jinpm.cn金瓶梅网-http://www.jinpm.cn/32109.html
那李瓶儿在酒席上,也没等的唱完,就自己又回房里去了。月娘听了一会儿曲子,心里不太放心,便让小玉到房里看看她去。
回来报说:“六娘肚子疼,在炕上打滚哩。”
月娘听这么说,吓得够呛,急忙说道道:“你看看,我说到时候了吧,这六姐还强说早着呢。还不赶紧让小厮去请老娘去!”
西门庆即令平安儿:“风跑!快请蔡老娘去!”这事一出,大家连酒也吃不成了,都来李瓶儿房中看望她。
月娘问道:“李大姐,你现在心里感觉怎么样?”
李瓶儿回道:“大娘,我只是心口连着小肚子,往下坠着疼。”
月娘道:“你起来,不要躺着,可别滚坏了胎。接生的老娘已经去请了,很快就过来了。”
这会儿,李瓶儿的肚子是越来越疼。月娘又问:“到底谁请老娘去了?怎么这么久还不见回来?”
玳安道:“爹让平安去了。”
月娘骂道:“你这囚根子,你还不快迎迎去!”
西门庆叫玳安快骑了骡子赶去。月娘道:“这么十万火急的事儿,还找了个慢条斯礼儿的去。”
那潘金莲见李瓶儿要生孩子了,心中未免有几分不痛快。在房里看了一回,把孟玉楼拉出来,两个站在西梢间檐柱儿底下那里歇凉,一处说话。潘金莲道:“哎呦哟!你看那挤了一屋子的人,也还没生孩子呢,再者说那是谁的种还不一定呢。”
良久,只见蔡老娘进门,望众人道:“那位是主家奶奶?”李娇儿指着月娘道:“这位大娘哩。”那蔡老娘倒身磕头。
月娘道:“姥姥,你可来了,辛苦你了。怎么咱这会才来?请看这位娘子,是不是要生了?”
蔡老娘向床前摸了摸李瓶儿身上,说道:“可不是吗,是时候要生了。”问:“大娘预备下绷接、草纸不曾?”月娘道:“有。”便叫小玉:“往我房中快取去!”
且说玉楼见蔡老娘进门,便向金莲说:“蔡老娘来了,要不咱也进屋里看看去?”
那金莲一面不是一面,说道:“你要看,你去。我是不看他。他是有孩子的姐姐,又有时运,人怎的不看他?头里我自不是,说了句话儿‘只怕是八月里的’,还叫大姐姐白呛了我一顿。我想起来好没来由,倒恼了我这半日。”
玉楼道:“行了你,别生气了。我那会儿不也说他是六月里孩子,这谁说的准呀!”
金莲道:“这回连你也挨刀了!我和你这么算:他从去年八月份过来的,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当年怀,入门养。一个婚后老婆,汉子不知见过了多少,也一两个月才生胎,就认做是咱家孩子?我说的有错吗?若是八月里孩儿,还有点咱家些影儿;若是六月的,踩小板凳儿糊险神道──还差着一帽头子哩!失迷了家乡,那里寻犊儿去?”
正说着,只见小玉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抱着草纸、绷接并小褥子儿来。孟玉楼道:“你瞧,这是大姐姐预备来她自己以后用的东西,这都拿来应急儿,你还跟那叨叨什么呀你”
金莲道:“一个是大老婆,一个是小老婆,明日两个对着生,十个生不出来,那零碎的生出来也罢。俺每是买了个母鸡不下蛋,难道还能吃了我不成!”又道:“这说来说去,没准是狗咬尿胞虚欢喜?”
玉楼道:“五姐你说着是什么话,我就不爱听了啊!”然后玉楼见潘金莲说话不过脑子,她也懒得搭理潘金莲了,只顾低着头弄裙带子。过了一会儿,只见孙雪娥听见李瓶儿养孩子,从后边慌慌张张走来观看,不防黑影里被台阶差点绊了一交。正好叫金莲看见,于是对玉楼说:“你看看这献勤的小妇奴才!你慢慢走,慌什么?赶着投胎还是怎么着!黑影子绊倒了,磕了牙也是钱!生下孩子来,明日赏你这小妇奴才一个纱帽戴!”
过了好长时间,只听房里“呱”的一声还在生下来了。蔡老娘道:“赶紧对当家的老爹说,讨喜钱,这生了一位哥儿。”
吴月娘报与西门庆。西门庆慌忙洗手,天地祖先牌位下满炉降香,告许一百二十分清醮,要祈母子平安,临盆有庆,坐草无虞。这潘金莲听见生下孩子来了,合家欢喜,乱成一块,越发怒气,迳自去到房里,自闭门户,向床上哭去了。时宣和四年戊申六月念三日也。正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蔡老娘收拾孩子,咬去脐带,埋毕衣胞,熬了些定心汤,打发李瓶儿吃了,安顿孩儿停当。月娘让老娘后边管待酒饭。临去,西门庆与了他五两一锭银子,许洗三朝来,还与他一匹缎子。这蔡老娘千恩万谢出门。
当日,西门庆进房去,见一个满抱的孩子,生的是白白净净的,满心的欢喜。合家无不欢悦。当天晚上,西门庆就在李瓶儿房里睡了,并且不住的来看孩子。
第二天,天不亮早早就起床了,拿十副方盒,让小厮去亲戚那儿,分投送喜面。应伯爵、谢希大听见西门庆生了儿子,送喜面来,慌的两步做一步的来到西门家贺喜。西门庆留他两在卷棚内吃面。吃完刚打发他们走,正要使小厮叫媒人来寻养娘,忽有薛嫂儿领了个奶妈来。
原是小人家媳妇儿,年三十岁,她的孩子刚死了,不到一个月。爷们又充军去了,一个人的日子没法过,他爷们怕自己去充军,媳妇在家没人养,所以只要六两银子卖了他。月娘见他生的干净,对西门庆说,兑了六两银子留下,取名如意儿,教他早晚看孩子。又把老冯叫来暗房中使唤,每月给她五钱银子,负责洗洗衣服什么的。
这一天正热闹呢,忽然平安来报:“说来保和吴主管从东京回来了,在门口等着见他呢。”
不一时,二人进来,见了西门庆报喜。西门庆问:“喜从何来?”
于是两人就把到东京见蔡太师进礼一节,从头到尾说道:“老爷见了礼物甚喜,说道:‘我累次受你主人之礼,无可补报。’朝廷钦赏了他几张空名诰身札付,就给了爹一张,把爹名姓填注在金吾卫副千户之职,就委差在本处提刑所理刑,顶补贺老爷员缺。把小的做了铁铃卫校尉,填注郓王府当差。吴主管升做本县驿丞。”
于是把一样三张印信札付,并吏、兵二部勘合,并诰身都取出来,放在桌上与西门庆观看。西门庆看见上面衔着许多印信,朝廷钦依事例,果然他是副千户之职,不觉欢从额角眉尖出,喜向腮边笑脸生。
便把朝廷明降,拿到后边与吴月娘众人观看,说:“太师老爷抬举我,升我做金吾卫副千户,居五品大夫之职。你顶受五花官诰,做了夫人。还把吴主管携带做了驿丞,来保做了郓王府校尉。吴神仙相我不少纱帽戴,有平地登云之喜,今日果然。不上半月,两椿喜事都应验了。”又对月娘说:“李大姐养的这孩子甚是脚硬,到三日洗了三,就起名叫做官哥儿罢。”
来保进来,给月娘等众人磕头,说了回话。西门庆吩咐他明天一早把文书下到提刑所衙门里,与夏提刑知会了。吴主管明日早下文书到本县,作辞西门庆回家去了。
到次日,洗三毕,众亲邻朋友一概都知西门庆第六个娘子新添了娃儿,还没过三天,就有这种美事,官禄临门,平地做了千户之职。谁人不来趋附?送礼庆贺,人来人去,一天到晚人头都不断。常言:时来谁不来?时不来谁来!正是:时来顽铁有光辉,运退真金无颜色。